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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十六根通臂巨烛高燃,烧的时候久了,火光不定,杳杳跳动起来。荣寿请了金剪剪灯花,顺便把烛台下的铜碟都换了。

回头看一眼,皇帝盘腿坐在坐榻上奋笔疾书。他呵着腰过去,小心翼翼道,“主子,外头已经戌正了。您一下午没进东西,这么下去可伤身呐,还是传膳吧!”

皇帝没言声,狼毫在朱砂里蘸了蘸,仍旧忙着批阅他的奏章。荣寿没计奈何,只得抱着拂尘退到一旁。

要说皇帝,真是是勤勉的好皇帝。传承了太上皇的衣钵,一门心思想做出政绩来。事实也证明太上皇眼光独到,挑的人又稳当又可靠。老皇爷的儿子,对政治机务有天生的敏锐。当今圣上垂拱九重,国库较之承德帝时更加充盈。

国运昌隆和当家人的努力分不开,大英皇子可能是历朝历代最耐摔打的贵胄了。宇文氏自南苑为王起就立了规矩,皇子们六岁开蒙,十二岁上开始跟着军机大臣学办差。有时要出远门到外埠,风餐露宿和平民无异。皇帝自小要强,所以没有娇奢的习惯。后来御极更加自省,有时候忙起来没日没夜。说作养身子,可能还不及那些阁老大臣们。仿佛他的人生除了政务,再没有别的可消遣的了。

主子不在乎,做奴才的却心疼主子。荣寿招侍膳太监来,接过了梨花托盘往上敬献,“万岁爷,好歹进两口奶/子垫垫胃。上回老祖宗还说叫仔细爷的身子,您这么的,回头老祖宗知道了要着急上火。”

皇帝手上没停,唔了声道,“朕的事,别往太皇太后跟前传。”

荣寿忙道,“不是专程回话,就是主子打发奴才过慈宁宫那回,老祖宗问起来,奴才不好敷衍。要是敢扯谎,老祖宗又说奴才耍花枪,要赏奴才皮爪篱。”

太监怕打,皮爪篱就是戴上水牛皮手套掌嘴。没有扇在皮肉上的脆响,却疼得钻心,跟脸上吃拳头似的。他觑了觑,见皇帝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又道,“主子,奶/子趁热喝,冷了有膻味儿。我听说寿膳房往慈宁宫进献的都是人奶,老祖宗说人奶最补,奴才琢磨着,下回也去找个奶妈子挤出两碗来,主子试试功效?”

皇帝皱了皱眉,“你腚上皮痒痒了?朕又不是孩子,少拿这个来恶心我。”

荣寿讪讪的,“奴才不是看主子劳累么!御膳房变着花样哄主子进补,主子吃两口就撂,奴才怕主子这么下去身子扛不住。”

荣寿是慧贤皇贵妃宫里拨出来的,从皇帝做阿哥起就陪在身边服侍。大英后宫除皇后以外,别的贵主儿、小主儿一概不能抚养自己的亲儿子。皇帝也和众皇子一样,擎小儿养在别人宫里,不能和亲生额涅亲近。他既是皇贵妃的人,皇帝念着母亲的恩,自然高看他两眼,一登基就给了个大总管的衔儿并红顶子。主子厚爱,做奴才的更要兢兢业业的回报。他就是万岁爷的一条忠狗,狗最顾家,到死也把万岁爷举在头顶上。

他仔细观察皇帝的举动,见他搁下了笔,立马捧着海棠盖盅呈上来,谄媚道,“这奶/子里加了酪,上头撒了杏仁片子,主子平素最喜欢的。暂且随意喝两口,奴才这就叫人排膳,上几样精细的小菜,主子再进点儿饭。宫里新入了两个北地厨子,窝头做得也好,要不再上碗小米粥,窝头就茄鲞?”

皇帝听得不耐烦,“年纪还没大,越发啰嗦了。你是老婆子吗?哪来那么多废话!”

所以说这养心殿冷清嘛!皇帝话不多,办实事的人不爱耍嘴皮子功夫。荣寿往脸上拍了下,“奴才多嘴,奴才就想让主子进得香。”

皇帝横过眼来打量他,他噤住了口,忙缩脖儿传话去了。

手上捧着盅,心里还是放不下。皇帝扭过身看案上的折子,正看到文华殿大学士举荐官员处,冷不丁一声“天下太平”传来,声音高而颤,还夹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凄惨惶骇,真让他心头发凉。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对他又撞又踩的宫女。那么大剌剌的,居然配做管带。神憎鬼恶的角色,好事不干,总是惹人不痛快。他蹙眉撑在肘垫上,漫不经心的低头喝东西。喝了几口又听见那阴阳怪气的嗓门,这下子实在没食欲了,顺手就把盏搁在了洋漆描金小几上。

荣寿带人搬炕桌往南窗底下铺陈,折返过来躬身道,“主子移驾吧!奴才知道主子这两天胃口不佳,特吩咐他们挑清淡的上。”

皇帝听那声音渐行渐远,这才下了坐榻移到明窗下。窗上糊了绡纱,往外看不真切。他把窗屉子推开一条缝,外面夜色深沉。天冷了,像暖炉上打了个豁口,寒意丝丝缕缕的蔓延进来。

荣寿在一旁候着,摸不透他要干什么,只听他问,“那丫头入宫几年了?”

他立马转过弯来,“主子是问外头提铃的丫头?她十三岁进的宫,到明年十月满八年,该放出去配人了。”

皇帝阖上窗,举箸挑着菜色进了几口。荣寿果然让御膳房备了窝头来,大荷叶式翡翠盘边上还摆了一碟酱瓜,他尝了一口,颇有点忆当年的意思。彼时皇父废太子,他是兄弟几个里寄望最厚的,曾被派到陕北督办钱粮。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住的是窑洞,吃的是锅魁老咸菜。如今对比那时大不相同,可锦衣玉食外,偶尔也能想起当时的情形,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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