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便帮着更衣边道:“这些衣服是太傅大人准备的。”
大周素来有长者临终时将旧衣赠送给旧人的传统,老皇帝一手提拔了袁太傅,又令其辅佐新帝,显然足够看重对方。
温晏然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并没有顺着女官话茬深谈的意思。
女官垂下头去,她本以为九皇女偏居多年,骤然间身登大宝,一定有话相询,结果对方始终神色淡淡,倒叫旁人摸不清底细。
穿戴完毕后,少府令过来回禀,说是仪仗已经准备停当,请新帝乘舆,却见温晏然停下脚步,吩咐内府令道:“先替朕取一柄剑来。”
少府令听见天子话中的内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温晏然笑微微道:“怎么,少府竟办不来此事么?”
少府令心中刹那间千回百转,若回答办不成自然听着就非常适合以渎职罪被捉拿下狱,若是回答办得成,倘若新帝觉得自己竟能带刀进内廷,是个应该被清除的危险份子又当如何?
他没时间仔细斟酌,只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禁军拱卫皇朝,身边必然携有刀剑,微臣愿为陛下召之。”
温晏然颔首,过不片刻,一位身披轻甲的禁军校尉便匆匆而至,解了佩剑双手递上。
温晏然将剑取到手中——她这具身体实在年幼体弱,差一点没能握住剑柄——然后挂在自己腰带上,又扫了对方一眼,笑了下:“校尉且把头抬起来,让朕瞧瞧。”
这位禁军郎将依言抬首,温晏然看见,对方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五官轮廓鲜明,不完全是中原风格。
温晏然把这人的形貌记下,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禁军郎将是武职,大多不善言辞,此刻听见天子询问,也只是垂首道:“微臣钟知微。”
边上的女官在心中叹气,这位钟小将军要是机灵一些,顺带着说一下自己的出身,说不准便能在新帝心里留下点深刻的印象。
不过女官们不晓得的是,温晏然其实还挺了解这位钟小将军。
她当日在点开书本前,曾在评论区扫过几眼,对这本书里的部分人物有点印象。
钟知微算是书里一个挺出名的武将,被广大读者亲切地称为钟掉线,用来形容她在关键战役中屡屡查无此人的存在感。
温晏然想,世上有起错的名字,但一般不会有起错的外号。
所以在她眼里,这位钟小将军绝对是个可造之才,十分适合为她以后的昏君事业添砖加瓦,当下挥了挥手,令对方跟在自己的仪仗后头。
自觉掌握剧本的温晏然此刻还不清楚,钟知微此人外号之外还有不少可供挖掘的深层次信息。
她穿越的这游戏向书籍虽然热度不错,留长评的读者却不太多,而寥寥数语显然难以将钟知微此人倒霉的一生概括完全——对方在关键战斗中并非主动掉线,而是被动掉线。
钟知微出身不好,在朝廷中混了那么多年,积累了不少敌人,对手为了打压她,每每遇见那种“一旦打赢就必定能升官”的重要战役,都会派监军过去扯她后腿。
温晏然还未进殿,乾元殿中响起內监的通传声,诸位朝臣们齐齐伏拜于地,口称天子,言辞一致地恳请温晏然继皇帝位,以安抚人心。
以大周的习惯,就算君臣之间也很少大礼参拜,不过如今是新君正天子名分的要紧时刻,自然又当别论。
温晏然抬头,目光止在老皇帝的棺椁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轻轻扫了眼边上內监。
像灵前继位这种事情,大周早有一套固定的流程,她不必多做什么,只要按部就班往下进行就是。
內监传令,令百官平身,朝臣们大多依言而行,但并非所有人都随之站起。
此时此刻,地上依旧有一人恭恭敬敬地拜着,温晏然不认得对方,但在此的朝臣们都晓得,那是郑氏的子弟郑引川。
——这种情况下的长跪不起,比起有事恳求,更像是在砸场子。
不过也有很多官吏很体会这人的想法——正常来说,郑氏子弟就算有话要说,也不至于自己亲自上阵,实在是很多门人故旧都在长兴之乱中遭遇了清洗,有资格在今日面见新君的并不多。
郑引川在礼部任职,他不等旁人斥责,立刻开口道:“微臣郑引川有要事启奏陛下。”
郑氏是七皇子的外家,行事当然要为七皇子张目,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让对方把七皇子从囚禁之地放出。
郑引川没有直接提起七皇子,只是说大周崇尚孝道,如今先帝除了温晏然之外还有其他同在建平的子女孙子女,按理也该过来哭灵。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九皇女年纪尚幼,又有愚钝怯懦的传言,未必敢于驳斥旁人,郑引川选择当面表达自己的看法,逼得新帝不得不立刻给出答复,倘若温晏然一时心软,应了他的请求,那七皇子就能自幽台内被放出。
他的行为虽然十分莽撞,但仔细想想,可能性其实挺高。
朝臣队伍末尾,户部的韩拾荆忍不住抬起头,悄悄观察新帝的神情。
年少的天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引川,面庞上没有半丝惊慌或者愠怒的神情,反而微微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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