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织女.....
那个女学生第一次来小卖部的时候,这俩词不安分地涌上他的额头,好像要迸发出来,又溜到嘴边,他恍了恍神,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其时他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的深色长凳上,挨着灰粉墙摆的电视机里正在上演“天仙配”,不是昆曲也不是京剧,十里八乡流行的地方小戏罢了。都快要二十一世纪了,即使在乡下,电视机也不算稀奇,只是那儿节目单调,天线也不怎么靠谱,封集赶圩去听戏班子仍然是最大的娱乐,因此对他来说,现在不出门就可以看戏,已经算得上是相当满意。若是再晚几年,地区小台渐渐边缘化,地方戏更是萎缩直至快要消亡的境地,省台偶尔播出的保留剧目也是留给昆曲、黄梅戏之类的,专门的戏剧频道更是国家级电视台才有实力去奢侈。当然,这是后话。
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一起长大的玩伴中成家的越来越多,久未谋面的父母把他从老家召来,自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无非是在城里落地生根。只是不知是天生迟钝抑或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年轻人还顽固地保留着他奇特的人生观价值观,对他来说,“找对象”并不比戏里的才子佳人故事更有吸引力。
这实在是朽木不可雕,自己的儿子居然糊涂到了如此程度。但父母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他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血缘摆在那里,但自小十多年不见,彼此感情疏淡也是很自然的,还有些本不该存在的客气或者说隔阂。
他低头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在长凳上坐久了的缘故,手脚有些不自然,但生意还是要做,拉开玻璃柜门,掂起一个塑料包装袋,摆到柜台上。
“刷——”,钱包拉链被打开的声音....一元的硬币,正面朝上.....装有面包的包装袋被拿走了。
过了一会,大概也就是几秒,抬头看了一眼,再走出柜台外面张望,她早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回头,电视机里还在咿咿呀呀地唱,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个世界是没有仙女的......没有就没有吧,电视里不是仙女,墙壁上花花绿绿的海报上印的也不是,这是常识,傻子才不知道。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幻灭”会比较贴切——原来真有仙女。当然说是仙女也不对,她只是个普通女孩,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仙术,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他把自己放回长凳上,努力回想她的模样。
穿着白色的运动服,不是很高,其它的记不起来了。
明天,也许明天她还会来,他想。
她能在豆腐做的路上走,他又想,然后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
过了一段时间,小卖部进了新的品种,撒了椰丝,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奶油,价格提高了一倍也很受欢迎。只是这种面包没有预先包好,要一次一次装进塑料袋递过去,这实在是个烦恼。而当他第一次亲手提着塑料袋递给她时,手在空中每前进一步都是崭新的体验,烦恼变成了完相反的情绪。
明明是很正常地抬手、伸手、回手,但他只觉得刷的一下就做完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在同一位置同一高度,自己一个人反复递了很多次,都找不回同样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有时是早上,有时是路灯亮起的傍晚,快一年了,基本每天都会来一次,每次都买一个面包,每次都是她一个人。这实在是有些奇怪,不论男女,十几岁的高中生正是处于活泼扎堆的年纪,对比之下,形单影只的她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他目睹了许多次以她为目标的搭讪,所谓搭讪,更像是高中男生自导自演的单口相声,而且是没有观众的那种,因为从开始到倖倖结束,完收获不到任何回应。
虽然女性有作出拒绝的天赋权利,但既然到了这种程度,因此由爱生恨的人也不少,加上三五个有义气的伙伴出来帮腔,就真是什么难听的话也当面说出来了。然而还是没有回应,简单来说,就是被彻底无视了。
你们这些小孩什么都不懂,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唔,除了我家的面包............
她每天主动和他说分毫不差的同一句话,“一个面包,谢谢”,附带一个伸手指出所要面包种类的动作。
无论如何,他也是个成年男人了,有些东西不说自明。是的,他知道为此沾沾自喜是很没道理的。她会开口说“谢谢”,却让人感觉不到有温暖的谢意,更像是不带任何情绪地把两个谢字放在一起连贯地说出来,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和外国人说话,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也从来没有外国人和他说过话。
但只要一想到每天都能见到她,喜悦和憧憬便占据了完压倒性的优势,之前的自嘲成了沙滩上的无用功。
有那些勇敢少年人的教训在前,他警醒自己: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不要说多余的话,不要有多余的眼神,千万不要自作聪明。毕竟,这所学校很大,小卖部也不止他一家,只不过正好位于从操场往宿舍区最近的一条路上,算是得了地利而已。若是言辞唐突了,对方认为你有什么不好的意图,从此不来光顾,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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