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照应你,”傅侗文想了想,又说,“或者去美国,方才那个大夫就是耶鲁大学的学生,我们中国人第一个回国的西洋医学生。”
很遥远的地方,远到她从未肖想。
“或者,你想去日本,那些革命党人最常去的地方。”
沈奚心中有惊涛骇浪,半晌也答不上半个字。
最后还是傅侗文做了结语:“还是看哪里能尽快安排好,就去哪里,如何?”
“为何要出去?”沈奚问出了心中疑惑,包括对他的,“为何你会想留洋?”
傅侗文略微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师夷长技以制夷。”
他说这话时,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一样的光。
傅侗文似乎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亦或是身体不适,不再和她交谈,低而压抑地咳嗽了起来。太师椅的椅背顶端和他脑后的发梢都被雨水打湿了,他浑然不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怀表,像在等待什么。
他留意到她还在等待,目光微微滑过,就望到别处去了。
连绵不停的雨,接连十三日。
临上船前,雨还未落干净。她是匆匆忙忙被人从后门送出来的,坐得是傅侗文的汽车,汽车上,两个丫鬟用布遮住车窗,沈奚不太娴熟地穿上洋装,在下车前,险些掉了脚上的鞋。银元袋子被塞进手里,还有个半新不旧的皮箱子。
如此被送上船,想要最后见一面救命恩人也成了妄念。
傅侗文为她订的是上等船票,单独的一个小房间,不宽敞,但胜在有个私密的空间。可就算这样的条件,她还是适应不了长途的海上旅途。
后来在甲板上因为晕船,吐得昏天黑地,才从身旁几个年轻读书人的口中得知,在她上船的那日,革命党有了大动作,难怪她会被匆匆送走。
数月后,船抵达口岸,她提着老皮箱子,见到了前来接迎自己的人,立刻就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你,你不再是被诛九族的钦犯了!”那人毫不在意她的紧张防备,笑着紧紧攥住她的双肩,“大清皇帝退位,再没有什么钦犯了!来!我们去庆祝!”
码头上每个下船的中国人都在彼此告知这个消息,有愕然的,有惊喜的,巨大的时代浪潮伴随的码头的狂风,扑面而来。
她终于明白了他那晚在烟馆外的那句话:我能保她今夜,就能保她一世。
这不是一句旧时代英雄式的示威,而是一句笃定的预言。
1912年。
她还漂泊在海上时,满身血债已化为乌有,再不需平反,也没人会去平反。她从一个外逃的死囚,变成了普通人。
“对了,这是傅先生给你的。这信竟比你早一步到了,快看吧。”
那人塞了一封信在她手里,她紧紧攥着这封信,迫不及待想要拆开,可又碍于面前的人,迟疑了三秒。那人对她笑着点头,她才拆开了信:
卿万事保重,如无必要,不宜再见。
傅侗文
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