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道酒量很窄,与这群人又不投缘,不多时已酩酊大醉。车铭一肚皮的懊恼,还要装出笑脸奉迎这个倒霉书生,眼见他们要辞,心里巴不得,却还要假惺惺邀留。邬思道醉眼迷离地笑道:“筵无好筵。这‘祸水’可不敢吃多了,就此别过吧。”说罢,踉踉跄跄扯了戴铎下了天光湖影楼。
“静仁,”戴铎看天色时,已近申牌,一头走一头笑道:“我以为你吃了大亏,已挫磨了昔日锐气,看来竟是锋芒不老!车铭这人我也听说过,心底瓷实着呢!难道不怕他对景时整治你么?”按戴铎的意思是想引出个话头,试探他肯不肯投胤禛门下。邬思道却笑道:“亏你还是天子脚下混世面的,不晓得投鼠忌器?我虽不济了,像彭鹏、施世纶这干文友都做着官——你不知道人心,但凡做了官,利禄心只有愈来愈重的,他才不犯着和我这破罐子碰他的金饭碗呢!这个车铭其实也小有才学,只太无耻,我才教训他。为这个扬州府肥缺,他先叫夫人曹氏拜徐乾学的四姨太为母;徐坏了事,又巴结户部尚书梁清标,认了干爹才选了出来。这还是个人?好便好,不好我还有诗呢——昔日相府拜干娘,今日干爹又姓梁。赫奕门庭新户部,凄凉馆地旧中堂……”他没吟完,戴铎便截住了,笑道:“罢罢!你真醉了,我没说一句,就引出你这一车话!你如此不饶人,连我也怕了你了!”邬思道听了不言声,恍恍地望着远处,半晌才道:“……十年一梦,醒来时人去楼也空。项铃,心气再高人已凋残,我这人还有什么指望?只有心智可用,有谁能知?只有口舌之利,难道连嘴也封住?”
“你不要难过,”戴铎心下掂掇着,因未得胤禛明示,也不便做主,只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去北京?何妨和我们四爷说一下,一同北上,到京我给你谋个馆地。”邬思道冷笑一声道:“连你也小看我!要糊口有何难哉!我学的是屠龙术、帝王道!没有英才,我才懒得教呢!”
戴铎一直把醉醺醺的邬思道送回虹桥对岸的培鑫店,又执手叮嘱了许多话才辞回桥北驿馆。一进门,便见四贝勒的贴身长随高福儿从里头出来,见戴铎便逼手站住了,笑道:“戴头儿,哪里吃酒了,没给咱们带一坛子回来?”戴铎因问:“四爷呢?”高福儿道:“今儿见了一天大人,后晌江宁布政使曹大人带了一干子道台给主子回事儿。这会子正在上头说话,大约是说调粮的事,里头还夹着说关税银两,早着呢!您先在我房里歇歇,客走了再见不迟。”戴铎只好回身进了高福儿房中,沏了酽茶,有一搭没一搭闲嗑牙儿。直到掌灯时分,方听上房一声吆喝:“端茶送客了!”接着便见两盏大灯笼从上房导引,一群官员哈腰依次辞出,戴铎这才进来。
“回来了?我正给太子爷写禀札,你连他的廷谕一齐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回头再誊清发寄。”胤禛头也不抬,手不停书,直到写完,方吁了一口气,把信稿和一个通封书简递给戴铎,自踱着方步沉吟不语。
戴铎接过太子的廷谕和胤禛的信,只略一过目,已经明白大旨,便笑着回道:“万岁爷五十四圣寿,已经有旨四爷不必回京。半月前内廷邸报,陕西去年大旱,今春青黄不接,万岁也有旨,叫四爷一并在此征粮。太子爷想叫爷早日归京,看样子是因为筹办万岁的寿典。四爷这信写得极是,既不愿回去,差使也本来是没办完,就遥叩万岁圣诞的就好。”
“庆寿典这样的眼面差使能轮到我?怕只有八爷他们才争得到手!”胤禛冷冷道,“我不是怕出力,是怕出了力还要招忌。十三弟来信,说明年要加一个恩科,主考点的是佟国维。如今都在暗中打点。又要塞私人,又要外头堂皇,太子叫回,无非想叫我替他拢人。你想想十八个兄弟三十六只眼,都瞪得血红,这种坏了良心的事我也干不来,还要代人受过。如今这风气,我就是哪吒,能摆布得好么?”戴铎心里雪亮,这位四爷和十三爷胤祥是“***”的,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不凉不热,各存体系。所谓“八爷”,却是八阿哥胤禩,与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统是一窝子势力,朝中称为“八贤王”,最是得罪不得。这干人见事就躲、见人就笼络、见利就夺,连皇太子也不敢招惹,所以想调回胤禛帮手。想想胤禛走马灯似的办苦差,为太子出死力,太子胤礽一点也不顾惜痛怜,也真叫人寒心。但“八爷党”里的十四阿哥胤现就是胤禛一母同胞,戴铎也不敢说什么。戴铎一边想,笑道:“就是四爷这话!我们奉有明旨,督修河务,办粮赈灾,这还忙不过来呢!我看这信得加上一句,明说万岁严令河工差使不办妥不得回京,四爷不敢自专。太子爷胆小,未必敢和皇上去争的。”
“很好。”胤禛笑了笑,说道,“就怕他们弄不住我,又去寻十三弟的晦气。科场的事舞弊拆烂污,十三弟脾气不好,弄出事来不得了。”十三阿哥胤祥是阿哥里头最泼辣豪爽的,因自幼失恃,受尽哥哥们的欺侮,养成野性难驯,只胤禛看不过,从小儿收到自己府中时时呵护,因此胤祥敬重这位严兄宛如慈父,从不违拗。戴铎当然知道其中原委,因安慰道:“四爷甭着急,十三爷才十七岁,万岁爷未必叫他独个儿办差,或到时候称病也罢。”胤禛叹道:“也只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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