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子夜,坤宁宫中的大自鸣钟刚刚打过十一下。
坤宁宫位于交泰殿之后,位极六宫,是皇后的寝宫。
殿外狂风大作。
崇祯皇帝盘膝坐在殿中的一个小几子前,手里握着一个酒杯,旁边的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宝剑。
另一侧,周皇后带着两位公主,对坐无言。
三十三岁的周皇后。
十五岁的坤兴公主。
六岁的昭仁公主。
“袁妃她们几个,都已经殉节。”崇祯脸色苍白地说道,“太子、永王和定王,已经送出了宫,去投奔成国公朱纯臣了,你不必再担心。”
“我不担心,老天自然会有安排。”周皇后垂目说道。
刚才,她持着皇后符节,绕着整个后宫,挨个宫殿地走了一圈,劝告那些仍在惶恐迟疑不肯离去的宫人和太监们,让他们快些逃命离开。
在她看来,作为皇后,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职责了。
自从十五岁嫁给了当时还是信王的崇祯,在十八年婚姻岁月中,她是真正做到了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人。
崇祯叹了一口气。
“皇后,我记得当初,你曾委婉地提醒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说咱们在南方,还有一个家。”
“现在还说这个干嘛,”周皇后低着头轻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我好后悔,没有听你的。”
周皇后抬头看着自己这位夫君,苦笑了一声。
“臣妾侍奉夫君十八年了,你什么时候肯听过别人的一句话。”
崇祯一时语塞,望着皇后半晌,无可奈何地笑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有的时候,朕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就说南迁这件事,其实左中允李明睿他们,正月里也曾经上过好几个奏疏,”崇祯眯起眼睛回忆道,“先是劝朕南迁,后来又劝朕将太子迁往南京。”
“那很好啊,这人很有见识,怎么才是个左中允?”
“他是有点见识,不过也不止是靠他自己,他后面有左都御史李邦华几个给他出主意,朕清楚得很。”
“那陛下怎么没有听他们的呢?”周皇后不解地问。
“内阁不同意啊,”崇祯摇着头说道,“首辅陈演就带头反对,给事中光时亨干脆在殿上喊,不杀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你瞧,两边都是人言,我该听哪一边的?”
这次轮到周皇后一时无语。
“闹到后来,满朝汹汹,连李邦华这个都御史都压不住手下那帮言官了,只好把自己奏疏上的话收回去。”崇祯苦笑道,“你说我不听人言,李明睿倒是说‘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劝我要自己拿主意,哈哈。”
皇后也不禁莞尔,她心中想到,好像皇帝有许久没在脸上露出过笑容了,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刻,自己还能看见他这样笑一笑。
可惜,即使是这样的苦笑,也没有在崇祯的脸上持续多久。
“可是不管这么说,毕竟朕才是皇帝,因此社稷倾覆,上天震怒,这些都是朕的罪责。虽然已经竭尽了心力,但终归是才德不足的缘故吧,以致国家败坏如此。”
“陛下,何苦如此自责。”
“是真的,若是还有下一生,我绝不接这个劳什子帝位了,宁肯像从前一样当个王爷,听你的话,跟你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那敢情好呢。”皇后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天上响起一阵滚雷,跟风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雷声还是炮声。
“逆贼大约……大约离紫禁城不远了。”崇祯艰难地说道。
“我明白。”周皇后转过头,慈爱地看着身侧的坤兴公主,“我就是舍不下她们,平日里看得多了,怎么今天就跟看不够似的。”
坤兴公主身着盛装,是大典时才会穿出来的最华丽的礼服。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所以想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最漂亮的样子。
“母后,我的衣服好看吗?”
公主美丽的笑脸上挂着泪珠,像雨后的夏花一样灿烂好看。
“好看,可惜我见不着你出阁的样子了,”周皇后拉着她的手,强笑道:“唉,可怜的,连驸马的面儿都没见过。”
“母后,我有的时候也会好奇,”坤兴公主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翳,“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平日里绝不会说出口的话,此刻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
皇后也没有见过驸马,于是望向崇祯,目光中带着祈求。
“他是个俊俏文静,老实本分的孩子,”崇祯点点头,缓缓说道,“会是个好驸马。”
“是么?”公主坐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父皇。”
周皇后怜惜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拍了拍昭仁公主的小手,站起身来。
“我走了。”
崇祯黯然无语,看着皇后在她的贴身小宫女珠子的搀扶下,走进内室。
坤兴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整理好衣冠,端端正正地坐好。
“父皇,”她轻声道,“请动手吧。”
崇祯胸膛起伏,忽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拎着宝剑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身前的小几子。
一旁的昭仁公主年纪还小,见到父王这个样子,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心中害怕,扯着坤兴公主的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崇祯双泪长流,用左袖掩着脸,右手握剑,可只觉浑身无力,怎么也下不去手。
他面上抽搐着,再次用劲,终于颤抖着将那柄染血的宝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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