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搂着吴三桂魁梧了不少的肩膀,往大凌河堡的方向走,边走边道:“行了行了,咱们两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不了我走天桥你走地下道……”
“你才喜欢走旱道……”吴三桂脱口而出,却又蓦然住嘴。
重真秒懂,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吴三桂粗糙了不少的脸难得微红,耸起肩膀缩着脑袋,嘿嘿直笑,笑得像只偷腥的贼猫。
声音远去,随风散于大凌河畔,被袁崇焕收入耳中,望着两人随意而为便显年轻茁壮的背影,念及自己就算努力挺拔却仍略显不足,轻叹道:“年轻,真好。”
“少爷……”满头斑白头发的袁福,牵着他的战马走了上来,轻声唤道。
这两字顿时让袁崇焕的浑身都再次充满力量,无需老仆抚着便跨上了战马,展现出了勤练不缀的犹如年轻人般矫健的身手,鞭指前方道:“走,去堡内看看。”
“诺。”袁福与袁大袁二袁七袁八等一众袁氏之人,轰然应诺。
阔别两年,大凌河堡之外田亩成倾,在纪用的带领之下被打理得格外井井有条。然而河堡之内,却和重真离开之时别无二致。
重真从中感受到的,并未有许多进取的意味,反而都是知足的快乐。
“关宁军成军未久便在宁远之战中受战火锻钢一般锻炼,又通过宁锦之战走向巅峰,被全大明普遍认可。然而经此一役,还是开始知足,开始故步自封。”
“辽西将门,辽西将门。或许祖氏、吴氏等辽西将门最开始支持袁崇焕的初衷,便是害怕最后一片可以横行无忌的乐土都被剥夺而去。”
“辽西将门的志向,并非整个辽东,而是止于辽西平原。这便是关宁军自宁锦大战后十八年再无寸进的源头,我为之不懈努力,却仍旧无力彻底改变。”
重真发现自己的内心住着一个小重真,正在仰天长天,同时也暗自庆幸。
“若无趁着宁锦之战的热度,配合袁公以战火煅金,取长处而发动登辽战役,大获全胜。这种境况这种心态,必定会更加严重。如今,幸有袁公从旁鞭笞。”
“有时候人啊,当真是属驴的,扬起鞭子,才肯拉磨。”
飞快地念及这些,重真若有深意地瞥了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的小心思变得越发敏锐了,竟从重真的眼神当中察觉出了他的不满。
说句实话他对此也是有所愧疚的,毕竟大凌河堡可以说完全是重真带着他修筑起来,并在建奴贝勒济尔哈朗的突袭之中坚守下来,最终却完全交托给他的。
近年来不是他不想继续前进,实在是无论祖家还是自己家族里的长辈,都给自己增添了无穷的压力,就连祖大寿都有种把家族重心定于锦州的意图。
况且,再往前便是一马平川,除非在与建奴骑兵的野外正面硬钢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否则便不可能如辽西走廊般步步为堡,如卧蚕般蛆动前进。
吴三桂对于建奴军队的了解,是很有发言权的。
在大的方向上,便连重真都略有不如。
他深知建奴不止骑兵来去如风,骑射比当年的蒙古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其渔猎特性,他们的步兵除了悍不畏死,也是相当强壮并残忍的。
“这才是建奴的可怕之处!我们的关宁铁骑确实能凭借火器强弩等综合武备,就算在平原山地之中,也能与之周旋,平分秋色。若地形有力,还能充分发挥进步了许多的火器优势进行伏击,取得优势。然而步卒,却只能依托堡寨……”
吴三桂微微叹息,便讪笑着道:“我们很快就会进军西平堡,等到占领了那座废弃已久的堡寨,我们再花力气好好修筑,誓将整个辽西平原都囊括进来。”
“不愧为吴三桂。不错,我关宁军就要收复西平堡了。”袁崇焕从其语气中听出了志在必得的味道,并且正巧符合他进军西平堡的策略,便点头表示赞同。
重真却只听出了吴三桂的志得意满还有骄傲,便轻叹道:“整个辽西将门里,我最寄予厚望的便是你吴三桂。而今想不到便连你,都只奢求将辽西平原收入囊中么?要知道,建奴自偷袭抚顺开始,可是占据了整个辽东,整片黑土地啊。”
这话明着是在说吴三桂,实际上也是说给袁崇焕听的。
他还是首次被这个向来尊敬自己的“标下”指桑骂槐,便有点儿脸黑。幸好重真着重强调的乃是辽西将门,而并非整支关宁军,才让他有所释然。
吴三桂想起了昔年在京师的江南客栈里,众多热血少年的信誓旦旦,缺乏保养的糙脸微红,搓着手重复着当年的誓言道:“哪儿能呢?某吴三桂将力抗建奴,阵斩奴酋当作平生志向,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止于辽西这一隅之地呢?”
重真虎着脸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三桂,你要记住,不忘初心。”
吴三桂最烦也是最害怕的就是他的说教,忙道:“有数了有数了。”
重真无奈,究竟他是否“有数”,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袁崇焕沉着脸道:“你所说的与收复西平堡,似乎并不冲突。”
重真面对着他认真道:“确实不冲突,然而西平堡实在太远啦。”
“这么说你并不赞同本帅进军西平堡咯?”袁崇焕沉声说道。
“是的,袁帅。”重真的眼神表情仍如以往那般坦然。
袁崇焕却兵不领情,斜睨着他道:“你是在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跟某说话,还是辽东关宁一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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