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虚掩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步重华推开了。
林炡脚步一僵。
吴雩皱眉:“是你?”
“过来换药,顺便看看。”步重华点了点头,权当简单地打过了招呼,坦然转向林炡:“这是你朋友?”
吴雩还没开口,林炡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常态,不知什么时候探向后腰的手也笑着伸了出来,两人短暂而用力地握了握:“您就是步支队吧,久仰久仰。我姓林,在云滇省公安厅工作,之前跟吴雩在同一个地方实习,这次正好出差经过津海,所以就过来看看。”
这话开诚布公且条理分明,加之声口十分和缓,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那真是巧了。”步重华也挺客气:“林警官是吧?原来是省厅的专家,失敬。”
“不敢不敢,就是个混饭吃的科员,哪敢在步支队跟前称专家。”
“您是在……”
“啊,”林炡笑道:“我是坐办公室搞信息技术的,跟你们刑侦口没法儿比,惭愧了。”
——网警?
网警这个概念其实相当大,分工也非常杂,网络安全保卫、犯罪侦查、网络监察等等,都统称网警,甚至有些涉密技术工作者也会自谦是网警,而且从林炡这体格气质来看,跟步重华平时工作接触的网警也不太相似。
但步重华没有细问,两人心知肚明地聊了几句,林炡便拎起公文包,笑道:“既然步支队来了,想必有工作要交待,我还有点儿事,要不就先告辞了吧。”
吴雩坐着不吭气,既不挽留,也没有任何要起身相送的意思。倒是林炡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才走。门咔哒一关,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步重华转过身来,只见吴雩正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一站一坐,相距不过数步,周遭安静得吓人。许久吴雩视线落在步重华衬衣领口露出的那块染血的纱布,丝毫没有触动地扬了扬下巴:“年贵都交代了吧?”
——他叫的名字不是年大兴,是当年坐牢的年贵。
这问话直截了当得堪称尖刻,跟平时在公安局里故作遮掩的木讷明显不同,那瞬间步重华仿佛听出了十三年前那个犹如困兽、满身尖刺的年轻人的影子。
“不管年大兴说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
这种四平八稳的套话吴雩显然已经听各级领导重复过很多次,懒得再听了:“不,没过去,不然林炡为什么大半夜赶回津海?”
步重华思忖两秒才道:“我以为你俩关系不错?”
“他只是想调查我而已。你刚才不是在门外都听见了吗?”
“……”
吴雩脸上那面具似的温顺木讷终于完全褪尽,眉眼冷静得有点尖锐:“张博明跳楼自杀了,他们怀疑是我干的,林炡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喜欢给人那方面的错觉,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对谁都这样。”
步重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吴雩也不想再跟他啰嗦了,起身从衣架上拽下常服,脱下不合身的病号服,背对着步重华拉上裤链,然后捡起护士送来的干净t恤囫囵套上。
他站在窗前,起身时阳光从突出的蝴蝶骨上一现即逝,映照出脊背肌骨嶙峋,无数陈旧细小的伤痕难以计数——但岁月却没有带走年少时俊秀利落的挺拔。
步重华正经学院高材生,毕业后一路从刑侦干上来,解剖台上的男女老少被害者不知道见过多少,别说同性,连对异性的身体都有点麻木了,很有点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专业精神。但此时此刻,可能是受年大兴那番口供的影响,他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嫌,下意识就挪开了视线,仿佛浑然不知般“哦?”了声:“你说的张博明是谁?年大兴没交代过。”
吴雩顿了顿回过头,下颔到脖颈修长的线条凸显出来,有种和平时截然相反的尖刻和突兀,但话音却是笑着的:
“他是我卧底时的上司、指挥官兼单向联络人,学院派领导岗,不过他本人倒从没‘下过地’。”
“说起来,跟步队你还有点像。”
步重华本想试探,这话倒让他一愣。
“张博明精英出身,铁血,忠诚,不讲情面,将原则和正义视作第一追求,容不下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十年前在一次突发情况中,一个北美制毒商潜入境内跟人接头,我把消息传给他,却遭到了暴露的风险。我向他求救,他却选择了先去抓人。”
——暴露。
说出来不过简单两个字,实际卧底中却直接等同于死亡——不,比死还可怕。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解脱而已。
“然后呢?”步重华心里不由发沉。
吴雩语调却平稳得乏善可陈:“他那边下令抓人,我这边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情况极度危险。不过,我也没想到那次竟然非常……幸运,最终没有暴露身份。”
不知是不是错觉,步重华似乎从幸运二字中琢磨出了比刚才还难以掩饰的讥诮。
“他们怀疑你记恨他?”
“也许吧,不过我其实跟他不熟,毕竟卧底只能单向联系,有时一整年下来联络的机会都屈指可数……直到去年任务结束回来后,我才去见了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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