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广平王从来没在自己儿孙面前提及。
世子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但始终是静静地在听着,没有打断他。
广平王看着比寻常这般年岁的人更加苍老些,主要是因为年轻时候受过很多伤,这些伤在身强力壮的时候,还能硬扛过去,到老了,方慢慢发展成为身体上的顽疾。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命将休矣,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情。
回想当年,他也就二十岁吧,朝中流言四起,说他并非先帝的子嗣,而是一个父不详的野种,那时他顶着流言蜚语,只能伪装成冷硬坚毅的样子,竭尽全力为自己的幼弟争皇位。
筹谋算计,上下打点,该狠心时绝不留情,那段期间他铲除了很多敌对者,甚至带兵逼宫,挟持太子禁足皇后,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过。
以至于他的父皇咽气时,只有她和程氏在场,在他未合眼前,程氏抖着手改了遗诏。
“阿肃,幸好……这样我们就有救了。”程氏没有半分丧夫的悲痛,眼眶含泪也只是因为喜极而泣。
她早已经被皇权冲昏头脑,可彼时荣肃却仍然对她抱有幻想。
他的想法简单,等幼弟继位,他可摄政几年,教他一些治国理政的方略,等到幼弟稍大一些,他再放权。
只是没想到,程氏当了太后,第一件事竟是扶持母家,培养亲信,妄图借此去控制朝政。程家原本不过是个小小文官,可在程氏提拔下,一时间成了名门望族,内阁,六部,乃至军中,到处都有程家势力渗透。
弟弟年幼,他无法苛责。而他也是意外得知,说他是可能并非皇家血脉的这个消息,并不是由皇后放出,而是程氏派人以皇后名义去散布……她原来从一开始就抱着扶持幼帝以摄政的心思,甚至不惜伤害瞒骗她的长子。
多么讽刺。
至今想起来,广平王面上仍露出凉薄一笑。
这宫里上上下下,或许待他有几分真心的,只有幼帝。他才八岁,还什么都不懂,摆在他面前的有成堆的事务和责任,小小的男孩眼睛里满是惶恐,有时候会怯怯地问他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哪里又做得不好。
荣肃唯有对他,是真正的于心不忍。
偏偏北戎与大楚交界,又起战乱,大楚已经积弱,而朝中无人可用,荣肃无奈之下只能挂帅。
虽然辗转两年,最终胜利,但荣肃知道他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前线尸横遍野,苦苦支撑,后方程家却私扣军饷,为了眼前小利,连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的性命,都可以枉顾!
他能拿什么话去劝这些将士们誓死效忠他们的国家,他只能给出他自己的一个承诺。
此战若胜,他会去肃清程家,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等到班师回朝之后,他一心一意去对付的便是程家。其他许多他都忍让了,唯独兵权紧握,因他也在战场上竖了一定的威望,浑身杀伐之气,程家多少对他还是有点忌惮。
而光凭借贪墨,推不倒这棵由程太后亲自扶种起来的大树。荣肃倾向于来硬的,以至于数年前的逼宫场面再现,皇城内外两方人相互抗衡,只不过那些在皇城里养尊处优的御林军,怎么可能敌得过他亲手练出来的嫡系?
此战,他软禁起了程后,并逼迫她去写罪己诏,数了条条框框程氏的罪孽,他在旁边报,程后飞快地写,泪落如雨。
靠什么来逼她就范?荣肃那个时候,就将刀架在自己的幼弟颈边,说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介意篡个位,也当个皇帝试试。
“他们是你的亲人!”程后写完之后,嚎啕大哭,她知道这一封诏书下去,等待她母族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可是她别无选择。
荣肃走得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的哭声远远抛在脑后……他没有错,他不断告诫自己,为了这江山能够稳固,为了祖宗的基业不毁于一旦,为了天下是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任何人挡在他身前,他都得杀。
可是一走出门外,他就听见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大喊:“母后!”
他回头遥望殿里,表情木然。女人的身体渐渐委顿下去,手里还攥着一根带血的金钗。小皇帝神色仓惶地想要扶起她,抖着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血迹,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血越涌越多,已经无力回天了。
程后死于怨恨和绝望。
但这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哥哥,哥哥!救救她,求你了,救救母后……”
他再次台步,这一次步伐犹如千斤重,加上幼弟的声音太过凄厉,他像是胸口滞了一股子闷气,久久地未能抒发出来,只觉得心脏好似被一寸寸碾碎。
可是越走,前路就越清晰明亮。
值得吗?
值得。
现如今的大楚,国力强盛,人民安居乐业,已经许久未有外敌来犯。
仍然有一些人,怀着可贵的赤子之心,为这个国家奉献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只是,也有一些阴霾,渐渐地笼罩过来。
广平王声音嘶哑,问自己的长子:“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们说过,为何我始终冷落小六,任他肆意妄为,很少去管教……”
世子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你应当记得小六出生的日子,十一月初九,那一天,其实是我母后的忌日。”
当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对外宣称程后是由于忧思过重病死的,时间是在程家人被处决之后,已近十二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