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已落了彻夜,宫檐廊下都覆了一层雪白。寒夜将尽,灰沉沉的天空下仍旧有絮雪丝丝飘落。
昭阳宫内已亮起通明灯火,典衣内侍正在一面偌大的落地铜镜前为晋王更衣配冠,鸾帐深掩的凤帷后头没有一丝声响,似乎王后还在沉睡着。
萧樾整好衣冠,临行去前目光落在凤帷上,只稍稍看了一眼便转身出了昭阳宫。
而凤帷鸾帐后的元慕卿早已醒来,她侧身斜卧,青丝长发散了满枕,宽而深的凤塌上被衾柔软,合欢香幽绵且长。
“沈芊。”良久过后,才听到王后一声轻唤。
沈芊正在内殿候着,听到王后传召忙上前近侍,双手打起凤帷。王后撑臂起身,伸手拢紧身上素色单衣,沈芊抬头瞥过一眼,依稀瞧见王后肩颈雪白的肌肤上仍有一夜/欢/好后的印记,然而王后的眼底却并未有几分喜色羞矜,一如往常般平静。
“准备兰汤,我要沐浴。”王后轻声细语的说,仿佛累极。
花香馥郁,满殿水雾氤氲,兰汤池上飘着丁香和芙蕖的花瓣,殿内无人侍候,唯有长信宫灯有着淡淡光华,一张偌大的百鸟朝凤屏横隔里外,珠帘静挂着,没有声响,没有来人。
元慕卿倚着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台,长发挽起,落下的几缕贴着雪色肌肤,她闭着眼,整个人沉在汤池水中。
珠帘嗦嗦碰响,沈芊捧着一只青玉匣子低头步入殿中,元慕卿依旧闭着眼,水汽染上眉梢,雪白的脸颊也透出了淡淡红润。
沈芊跪在池边,打开玉匣子,里面琥珀色的脂膏透出浓郁的麝香味道。沈芊拿着银匙挑出一块香膏,想要将香膏搅入兰汤中,手探到一半却又顿住了。
“殿下,这麝香您不能再用了。”沈芊忧心忡忡的低声,麝香历来是宫闱禁物,久用的话容易导致女子不孕,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元慕卿却常常以此入浴。
元慕卿缓缓睁开眼,看向沈芊,眼底是纹丝不动的漠然。
“殿下,若您将来膝下无子,您又如何能立足中宫,甚而母仪天下。”沈芊低声哀劝,持着银匙的手说着就收了回去。
元慕卿阖目冷笑,“母仪天下。”
是了,自她与萧樾大婚那日有九凤显世,越鸟投珠而来,这流传之声就越来越多了,说晋王终有一日会取中都皇帝而代之,会成为这天下新主。
“殿下,若您真能诞下晋王嫡子,那么将来这天下无论是晋王还是齐王的,都能保您身前富贵,身后荣华。”沈芊苦苦规劝,“殿下,您要为您自己的将来打算。”
“将来。”元慕卿笑了一笑,眉眼寂寂,眼底是落寞神色,“我虽出生王室天家,却从不知父子亲恩是什么,凉薄寡恩倒是尝尽了。这一世,于我而言是悲苦。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重蹈我的覆辙。”齐王是她嫡亲兄长,虽有血缘牵系但却并无兄妹情分。她在王陵那么多年,齐王从未履足过一次,直到最后将她风光迎还回都,也只是为了能与晋国结姻亲之好,她不过一枚棋子,在恰当的时候落到适合的地方。
至于萧樾,他是晋国之主,亦是他的夫君,然而她明白,他待她是好,可这好也只不过因为她是齐国公主,这好隔着生分,隔着距离。即便一夕欢合,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他的情亦远在千山万水之外。他对她有敬却没有爱。
“殿下,待将来您有了自己的孩子,您便就不再孤单了。”沈芊合起玉匣子,俯首在玉池边深深叩拜,“那会是您这一生的维系和依靠。”
将来,如若真有一个小小的孩儿躺在自己怀里,与自己流着相同的血,伴着他成长,呵护他一生,想必会是很快乐的事情吧。她几乎已经不记得快乐是什么滋味了。
她阖目仰靠,怅然叹息。
天光也才亮透了半刻的时光,忽然乌云聚拢,青灰色的天际伴着风声呜咽,看着似乎又要有一场大雪将要落下。
允岚轩内地火烧的旺盛,温暖的轩馆内异香浮动,如晨露般清新,让人心旷。然而屏息静立在旁的王铮,心下惶惶然的,自常乐公主鸾驾在南秦境内遇难的消息传回后,他每日每刻都没有安宁过。
晋王立在窗边,长窗被他推开了半扇,冷风倒灌吹入,将丝帷长纱吹得飞扬,满室的温暖也被吹的半散。王铮不敢发声,悄然抬眼时只看到晋王默然立在那儿,雪狐白裘衬的他俊美的脸庞愈加添了几分寒意,竟比廊下封冻的菡池还要冷。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目光远眺灰蒙蒙的天际,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澄那儿还没有消息么?”许久过后,才听晋王问道,平静的语声下,是不露的声色。
王铮恭谨的低着头,掌心里汗出如浆,“宁郡王处还未有确凿消息传回。”他心下如有擂鼓般,忐忑难安,“公主殿下芳踪还未寻到。”说是没有找到,然而过了那么久,只怕常乐公主是凶多吉少。他一直在想,会下这般杀手的人可能是谁,其背后目的又是为何?
他有许多个猜测,但是哪个都觉得经不起推敲,脑中纷乱如麻,他不能深究也不敢深究,他小心翼翼的撩眼看向晋王,可也只见到他冷淡的神容和凝结在眉梢上的一层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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