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眼。
月至中宵,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寒风呼烈,不同于南国柔风细雪,北国的风尖啸回旋在屋顶上空,挟带着一股摧毁万物的气势。
洳是披着软裘,捧着一杯茶坐在桌边,仿佛似在出神,又像在等着什么,烛光灯影照得屋舍内亮如白昼。
忽然响起敲门声,洳是起身迎出打开门,晚风倒灌入屋内,吹得灯烛摇曳不停。
来人披着玄色风氅,身后不远处的台阶下几名小侍候立在风雪中。
他跨入屋内,抬手掀开风帽,朝洳是款然施礼,“长公主。”
洳是合上门扉,闻到他行进时身上飘出的一丝淡薄酒味,“裴大人今日好像喝得有些多。”她抬手拂袖邀他落座。
裴桓解了风氅,随手放到一旁椅背上,在桌边坐下,“瑢亲王盛情难却,臣只得陪着多饮了几巡酒。”他微笑说道。
说起来,他与裴翎是同胞兄妹,这两人似乎都承袭了裴家与生俱来的好样貌和温润优雅的气质。
洳是见他眼底有些许醉意,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便知道他拿捏准了分寸并未真的喝醉,“辛苦裴大人了。”她起手为裴桓倒上一杯热茶,又道:“一切可还顺遂。”
裴桓忙起身谢恩双手接过茶杯,拢在手中,灼烫温度透过青瓷传出,让冻僵的指尖逐渐回暖,“有顺遂也有意外。瑢亲王言下之意也是非常愿意促成两国通贸,再开两境商路。至于我们想要的汗血马和黄骢鬓,瑢亲王也表示没太大问题,只是他们不要真金白银,只需我们拿粮草来换。”
“粮草?”洳是心下略感惊讶,脑中瞬时闪过一些信息片段,“因为今冬的几场暴雪所致吗?”
裴桓低头抿了口热茶,眼底眸光闪动,并未想到长公主仅听几句话就猜到了因由,“确实如此,本来古兰境内就五谷不丰,这几场雪暴肆虐成灾,牧人的牛羊死伤无数,国内干戈又是刚歇,一切都是捉襟见肘。古兰皇帝意在南北互通,实在算是明智之举。”
洳是不动声色的点头,“那麻烦又是什么?”
“只是谈到盐事方面,我看瑢亲王面有难色。”裴桓眸光低垂,回忆宴上彼此往来言谈,“臣从瑢亲王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古兰可能所屯的用盐也不多了。”
“怎会?”洳是泰定的眉眼终于有所松动,心中蓦然冒出一个突兀的念头,不知是真是假。
“似乎已经有人早一步从古兰买走了大批的盐。”裴桓看向洳是,目光闪烁,“而且运盐调度是古兰皇帝发的明诏,此刻怕已经要运到宁朔城外了。”
如冰雪落在心头,瞬时透亮。当日朱嬴带来南秦动向,她便已经有所猜测,今日借了裴桓之口,方才将那事揭出恍然来。
她想笑,恍惚间竟然觉得那丝约有约无的清苦杜蘅药香在鼻尖浮略不散,亦如那么多年来,他总会适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不曾真的离开。可转念想到他的身份,唇畔浅浅掠开的一丝笑意也凝注,眸光黯然几分,她说,“我不久前得来消息,苏惟已经与南秦达成协议,从其境内购得食盐二万担,若消息可靠,此刻应该已经进入皇域境内。”
“这可是大好的事儿,总算暂时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了。”裴桓露出一丝笑容,手中已经渐凉的茶杯被搁回桌案,“如此看来,盐运一事倒还可以从长计议。”
梆鼓声响,悄然间已经快到三更天。
“会是他吗?为何要如此呢……”洳是喃喃低语,像是在问着谁,又像在自语,屋舍内空落落的,只余桌上凉透的茶水和一室烛光明辉。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剔透荧光,一枚莹蓝的蝴蝶收起碟翼立在茶盖上,洳是出神的看着它,恍惚的伸手轻抚上那薄如蝉翼却莹透光润的蝶翼,手指才刚触上,那枚蝴蝶忽然化成一道光晕,绕上她的指尖,缠了几圈后倏忽间又散去光影,彷佛从没出现过。
她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就在耳边,如此真切。
他说:“我一直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