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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礼回到家时已近午夜,与往常一样带着满身的酒气,所不同的是,进门不需要再蹑手蹑脚了,也没有人再催促他先洗澡后上床睡觉。他把鞋子胡乱甩在门口,羽绒大衣随意往沙发上一丢,毛衣内衣裤头袜子统统扔到卧室的地板上,就光着身子钻进被窝,紧接着是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噜声响起。

王学礼上面有两个哥哥王学仁和王学义,祖父是个老私塾先生,他记得小时候祖父教哥三个背诵古诗词是需要摇头晃脑的。老先生本打算让孙子辈“仁义礼智信”凑成一组,结果母亲生到老四老五时却改道了,变成女孩。母亲作主,给她们取名王学红和王学梅,母亲特爱听歌曲《红梅赞》,心想老六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叫王学赞,生到第五个,却再也怀不上了。结果是“五常”卡在学礼这儿,《红梅赞》断到学梅那儿,祖父和母亲都觉得不太圆满。后来经历那个特殊年代,老私塾先生暗自庆幸三个孙子没有成为孔孟之道的代言人。

年轻时的王学礼长得瘦瘦高高的,一张黄白净子脸,架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不丑不俊不烦人。

王学礼的老婆庄月梅是原锅炉厂厂长*的女儿,原锅炉厂宣传部长、后来的四哥许继明给保的大媒。其实许继明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是厂长*先看上了来厂里采访的报社记者王学礼,又不好亲自去说,就托了许继明当媒人。庄月梅当时是锅炉厂团委干事,人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不是王学礼心中小巧玲珑的梦中情人类型。而且,这个庄月梅年龄还比自己大三岁,他当然不相信“女大三抱金砖”的鬼话。王学礼最终同意娶庄月梅为妻,还是因为她有个当厂长的爸爸,厂长爸爸可以提供给他们一套单室住房,这个条件在那个年代可太诱人了。

王学仁王学义结婚后,王家的三间小平房已经不够住了,两个妹妹与父母挤一间房,上下铺床挂个帘子,哥俩则将另一间房用三合板隔成两间,进屋要里走外,睡的是一铺炕,中间只是一层薄薄的板子,晚上连放个屁都得憋着,不知两个小侄儿是怎么怀上的。这样一来,王学礼就没地方住了,电大毕业后只好住进报社的集体宿舍。与庄月梅一结婚就可以住进独门独户的楼房,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结婚后王学礼才发现,妻子庄月梅还瞒了一岁,实际上比自己大整整四岁。好在,两人春天结的婚,冬天就生了胖儿子王硕。

后来,锅炉厂改制,因资不抵债,政府采取“零字出售”的方式将企业打包卖给个人。本来老厂长*是最有条件买下企业的,他却选择连涨三级工资提前退休。结果,企业卖给旁人后,没几年就停产了,厂房拆除,地皮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企业主卷着钱款另谋财路,庄月梅也随之下岗了。按照厂长女儿娶的,到手的却是个需要他养活的下岗女工,王学礼内心直叫屈。好不容易盼到庄月梅五十岁,办理了退休手续,没过几年,人又突然没了。

王学礼家里家外人前人后都称庄月梅为“老婆”,不叫名字,更不会喊“夫人”“太太”“darling”这些洋称谓,他觉得老婆的称呼与庄月梅最搭配。

白天想起这些年与老婆共同走过的日子,王学礼在心里送给庄月梅两句话:生得糊涂,死得窝囊。

一个退休女人,这三九严寒的天气,本该呆在温暖的家里看看电视洗洗衣服做做饭,她却一刻也闲不住,起大早去早市排队买两口人一个星期都吃不完的便宜菜,然后就是雷打不动地去公园跳广场舞,甚至大雪天还要带上除雪工具,先清出场地来再跳舞。她那身板儿,那舞姿,王学礼真是不敢恭维目不忍睹,可是庄月梅却每天哼着小曲儿扭着老腰乐此不疲,直到把自己跳到那世去了,害得王学礼年过半百成了鳏夫,又得重新考虑讨老婆问题。

这事情若放在十年前,王学礼也不会感到苦恼。那时候他的情人,幼儿园老师李雨田刚刚离婚,说会一直等着王学礼,等到他肯娶她为止,甚至在一次酒醉后玩起了切腕自杀,王学礼打车把她送到市立医院,恰好二哥李宝生值班,帮助处理的伤口。

那以后,李雨田彻底死了心,不久就嫁给了省城一个大老板,现在已经住上了别墅,成天在朋友圈里晒豪宅,晒美食,晒国内国外旅游的图片,晒与老头子的幸福生活。

李雨田性情温婉,样貌可人,王学礼是发自内心喜爱的,可是他恪守大哥阎青山定下的做人原则:不管外边怎样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家里的原配夫人断不能舍弃,亲生孩子更不可丢下。换一种说法,就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若庄月梅早十年出这档子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王学礼完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娶李雨田入门。现在,老婆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时候,她却没有任何征兆,猝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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