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要发晕,想辩解嘴却被舌头堵着,一个正经的字眼都说不出来。雷震东真是一如既往,得了便宜又卖乖,还打蛇随棍上。明明就是他进了她的包房,她才没走错温泉池子。
那时候她刚进仁安医院没多久,跟着轮转科室的医生们出去吃饭泡温泉。年中了,药代们伺候完各级领导,顺带着也请医生们联络感情。
一盒药从出厂到进入患者手中,中间的门门道道复杂的可以画出藏宝图,分拆进八部《四十二章经》中,一动就能搅乱天下。谁都知道药价虚高的罪魁祸首是药品集中招标,环节越多,操作空间越大,一条产业链养活了多少人,创造了多少GDP。真到了一线医生这一层,已经是细枝末节,无关大局。
只不过,凡事总要有人背锅,只要大众不满,第一个被推出去挡枪的人就是医生。制度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医生缺德!沙丁鱼的群体文化就是牺牲一部分个体的利益来维持群体的稳定。谁在最底层,谁就是那个万恶的临时工。
医改?医改有个屁用!都改了多少回了,哪次不是轰轰烈烈再悄无声息,都是一群拍脑壳的异想天开。打着减轻老百姓医疗负担的名号,做的是让老百姓买单的勾当。任何一味要求从业者提高道德水平,完不顾他们实际利益需求的改革都是瞎胡闹。马斯洛的生存层次学说一早就告诉我们了,生存才是第一要素。连活都活不下去,上哪儿谈体面?脱离了物质谈意识,纯粹瞎扯淡!
辛子墨对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姑娘之前在仁安医院实习。带教老师看完专家门诊没给病人开药。病人认为没开药不算看病,要求退号,被拒后直接砸了诊室扬长而去。小姑娘顿悟医生的知识与技术都不值钱,看病的重点是开药,一毕业就投身医药代表行业了。
小姑娘被辛子墨逗得咯咯直笑,不停地转过头向沈青求证:“沈博,辛老师是不是骗我啊?”
沈青对着玻璃杯里头的红酒发呆,敷衍地笑:“你辛老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江湖百晓生江州包打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她不懂这些,国内外的医疗环境千差万别。她在仁安第一次开医嘱,给病人用的是青霉素红霉素一类,差点儿没把科主任气晕。再看看病人是三无人员,领导这才捏着鼻子当没看见。
她不是清高或者出淤泥而不染云云,她只是还没适应环境,或者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甚至连药代的宴请,她都懒得动。她已经连续上了三十二个小时的班,身体与精神都达到了承受的极限。比起酒桌上的喧哗热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张舒适的大床跟两颗安眠药,可以让她睡到天荒地老。谁还缺一顿晚饭吃?只不过科主任的面子,她不能不卖。在场的小医生哪个不是这样?
人人都在推杯换盏,她不记得自己究竟站起来多少回接受敬酒。每一次,科主任都要自豪地强调一下她哈佛医学院博士的名头,似乎这样就可以为她镀上一层金光。居然效果斐然。
一直缠着辛子墨说话的小姑娘不知道究竟得了谁的指示,特地挪了位置,专门坐她旁边,陪着她喝酒,压低了声音跟她打听怎么参加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她男友想出国。沈青不好意思拒绝满脸希冀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她喝高了。
科里头的同事已经三三两两散开,有人去唱KTV,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辛子墨招呼她过去打掼蛋,被她摆摆手拒绝了。喧闹声挡在了门背后,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
床是好床,房间也宁静而舒适,可惜她睡不着,又因为喝多了红酒而不敢吃安眠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她迟迟没能如愿入睡,不得不爬起身,决定去泡温泉。
温泉酒店地处江州郊区,那晚到了月中,月亮大而圆,朦朦胧胧的盖着雾气,透过一扇落地窗映在她眼睛上,簌簌颤抖着的,也像是一只无辜的眼睛。窗外有树影婆娑,还有她辨认不出品种的藤花摇曳,在月光下绽放。
沈青后来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都只能归罪于当时的月亮。据说月光自带迷惑人的属性,人走在月光中,仿佛置身森林,一不留神就迷了路。她稀里糊涂间就走进了泡温泉的包房,合上门,解开了身上披着的浴袍。
丝质浴袍滑落的瞬间,她茫然地垂下了头。喝得太多了,她脑袋瓜子不好使了。从房门出来前,她明明拿了泳衣啊,怎么忘了穿?连内衣都脱掉了。她居然这么一路真空地穿越了长廊。
幔帘背后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沈青还在疑惑,这家酒店温泉池子难不成是喷泉模式。“呼啦”一声,帘子拉开了一角,露出了男人的脸:“就放在桌上吧。”
雷震东正泡在浴池里头出神。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以为是之前叫的服务员进来送东西。他的话没能说完,就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包房的灯光朦胧暧昧,估计都不超过十五瓦,笼在了女人身上。她赤脚踩着瓷砖,浑身比灯光还亮,因为喝了红酒,皮肤都泛出了粉润,娇嫩得像是往外头滋水,引得人只想在那上头留下自己的烙印。
女人茫然地睁着水润的眼睛,回过头,似乎想看看外面的房间号,又转过来,无比坚定地跟他强调:“这是我的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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