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皇帝与太后不和,似乎已经明晃晃摆在了面上;二则这却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领了正经差使,虽然听起来简单,却是太子开始当差的第一步,皇子领了差使,手下自然会有人有钱使唤,这就是收拢人手,锻炼才能的第一步,也是朝堂上下观察未来天子的开始,修园子这事自有工部和内造苑领着,出不了什么大错,事虽不大,却颇有藏掖之处,又讨巧又有油水,只能说是陛下送给太子殿下的历练机会。
楚昭接了旨,当日便去了工部商量了一番,粗粗定了个章程,先布置最紧要的画图样、采石、征匠等事,足足忙了一日,晚上回来和太子宾客商量了一番,第二日又亲带着工部和内造苑的大臣们去实地踏勘了一番园子,粗圈了地方,少不得又说了些盖造采办之事,又是直到深夜才回了东宫,却又命人找了从前修园子的图纸和一些名园的风物地理书来要看,连饭也没好好吃,只忙着看图,只让伺候的人也忙了个脚不点地。第三日便是休沐,楚昭一大早起了,却是点了双林伺候,出了宫往庆安侯府去了,这倒也是应有之意,这园子是为皇后建的,庆安侯为王皇后胞兄,侯府这边少不得也要鼎力相助。
双林还是第一次到庆安侯府,才进门便看到个年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面方耳大,沿鬓短胡,一身湖绿硬纱袍,上来便拜,楚昭忙叫人扶了不许他行礼,笑道:“今儿是来请教舅舅,莫要行国礼,只叙家礼。”
庆安侯却一脸不安,小心谨慎地迎了楚昭进去,却是请了不少清客相公来商量盖园子的事,少不得荐了好几个江南园林的大家来制图,又说了一番陛下和王皇后的喜好,一一筹画起造,说了半日,才散了去,庆安侯亲自陪着吃了酒席,安排了一处院子给楚昭歇息。
双林替楚昭才宽了大衣裳和靴子,靠在贵妃榻上时,却见帘子一挑,一个着一身蟹壳青袍子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相貌清俊,眉目舒展,眼角绵长,长得和王皇后颇为十分相似,只是眉目比王皇后的内敛静婉不同,要多了一分少年意气。他嘴角含笑道:“事儿都给你办好了,紧赶慢赶才赶回来见你,早上还被我娘说了一通说我总往外跑,该怎么赏我?”语调亲昵而轻快,显然和楚昭十分熟识。
楚昭笑了下也并没有起身,只欠了身子笑道:“谁知道你又忙着自己的什么事了,只拿着我做幌子挡着呢。”一边对双林道:“去拿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包茶来给世子爷。”原来是庆安侯的世子王藻,双林连忙遵命去拿茶叶,王藻就坐到了楚昭对面,也斜靠着榻上大迎枕上,并不拘礼,楚昭和他低声说笑,声音也十分亲昵,和一向在宫中那谦逊克制不同,姿态放松,笑容自然――直到这时,双林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太子在宫外似乎才轻松了点。
两人说了一会儿造园子的事情,王藻笑道:“听说慈安宫那边得了消息,连日发落了好几个奴才?”
楚昭脸上笑容一收,显然不想提宫里的事,只淡淡道:“上次叫你找的那参可找了?”
王藻道:“找了几支,都不太好,不过年轻人,哪里就用参那么快?雪石还是不好么?依我说不如燕窝慢慢吃上一段时间倒好。”
楚昭道:“前儿我惹了父皇不快,父皇把我身边的人都打了,他原本身上就病着,这下更不太好,太医说了他元气太弱,燕窝一直吃着的,并不见好。”
王藻叹道:“他从前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这种苦,依我说你多带他出宫走走散散心开解开解才好,老在宫里窝着身子哪里能好?”
楚昭笑了笑,王藻又道:“他如今和从前地位不同,你一味宠着他,其实对他并不好,从前大家都还小没什么,如今你都已出阁讲学,一国储君,若是为他好,倒是不好一味端着他,倒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下人为了讨好上头那些拱火离间嫁祸的手段……你又不可能时时看着他。”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后劝过我,我会注意……”说完忽然看了双林一眼,双林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甚么都没听见,一如既往的毫无瑕疵,不知为何他心里微微起了一点心虚,之后又是一点厌恶,说不清楚是厌恶这滑不留手似乎让人掌握不住的内侍,还是厌恶自己这一点手段。重用傅双林,除了这人确实用得顺手以外,初衷的确是为了让这人替雪石挡一挡这宫中的风刀霜剑。雪石的确太引人注目了,雾松和冰原都是早就在自己身边的,突然宠起来太奇怪,唯有这人同是母后赐下,又为人圆滑聪明,多偏重一些并不突兀,但是这人毕竟比雪石还小许多,虽然奴才为主子做什么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他却总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而有些心虚。
将来总不会亏待他就是了,楚昭默默地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