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花两家过礼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底,按照丰州当地女家招赘的习俗,在女方的喜礼送至之后,男方家需在九日后相应的吉时上门回礼,且男方本人需穿着女家送来的衣裳,亲自将回礼当中的一对合卺杯交到女方手中,方视为礼成。而陪同其前来的男家亲戚在其本家中的地位和资格也直接决定着男方的体面程度。
由于是宁、花两位家主亲自定下的婚事,所以宁家这边并不担心花家来的人会不够身份体面,一大早府里亲戚就来了一堆,只等着凑热闹助兴,下人们也天不亮就热火朝天地开始准备起了上门宴,就连宁府之外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宁婉清坐在书房里,垂眸默读着手上这卷竹简,不时抬起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翻开的竹简始终停在同一块,已经好一会儿没有挪过地方。
直到纯光端着新沏的茶走进来,唤了她一声,宁婉清才恍然回过了神。
“小姐,吉时快到了。”纯光笑吟吟地说道,“要不我服侍您更衣吧?”
她怔了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好好的衣服:“更衣做什么?”
“不是姑爷要来了么,您就穿这么素净啊?”纯光瞧着她这身靛蓝色的素衫,建议道,“前几日老爷不是让人给您新做了两件衣裳么,要不就穿那件月白色错银绣花的吧?”
宁婉清立刻拒绝:“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我看还是自然些好。”言罢,又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便清淡了几分,“再说花家来什么人还不知道,花令秋若想让我难堪,今日也未必会出现。”
直到昨日,手下人回报的消息依然是花令秋尚未回彩云坞,自那日共城茶园对话之后不久,他便消失了。
纯光听她这么说,不由也忐忑起来:“那若是他真的不来,小姐打算怎么办?”
“日子照过饭照吃,还能如何?”宁婉清随意笑着,想了想,说道,“也许会借此让花家把共城的另一半辖治权让出来吧,东城那片茶岭我很喜欢。”
纯光却想到自家小姐会因此声誉受损,不禁感到不值,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个清脆的女声在喊“婉清姐姐”,几声落毕,就见两个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宁婉清屋里的另一个大侍女彩鸢。
“小姐,”彩鸢走了上前,恭声道,“箫小姐和筝小姐说要来看您。”话虽这么说着,眼睛里却传达着些许无奈。
宁婉清心里就有了数,知道多半是这对姐妹“太过热情”。
宁箫和宁筝是她的族妹,出身宁氏长房,虽然宁家于从文一路上败落之后其他人不得已只能以宁承琎所在的四房马首是瞻,但多年以来四房与长房之间的关系都颇为微妙,似宁箫和宁筝这般,不知情的人看见这幕还以为她们和她关系多好,但实际上,这两人应该是来看她热闹的。
尤其是小宁婉清两岁,如今已然是外嫁女的宁筝,今日也是在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宁婉清余光瞥到她刻意露出来的手腕上那只品相极好的翠玉镯,就知道是传说中她那位身为紫霞山庄庄主的公公送给她的。
“婉清姐姐,”宁箫相貌甜美,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心,“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啊?”
如果宁婉清不够了解她的话,一定会以为这是关心,但事实上,她太清楚这小姑娘有多刻薄。
她不着痕迹地拨开了宁箫巴在自己臂上的手,转而自然地开始收拾面前的竹简,含笑随口道:“自己人吃顿饭而已,随意些就好。”
宁箫戴着金镯子的手顿了一下,旋即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上戴着的南珠坠子,然后扯着唇角又再笑了笑,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好歹是未来姐夫的上门礼,我们总不好太随便,倒是姐姐你,今天可是要见姐夫的,怎么还穿着这身灰扑扑的男装?”言罢还不等宁婉清反应,便已诧然道,“不会是婶婶忘了给你准备女装吧?那可怎么好!姐姐,要不你去我那边选一套,缺什么钗环首饰只管说就是。”
宁筝拉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呢,婉清姐姐还缺你那点儿东西?花家可是闻花城的四大富贾之一,就是放眼整个丰州财力也不弱,姐夫自然不会亏待姐姐的。”
明知花令秋是赘婿,花家的产业继承已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他不是,身为庶子,无才无能,将来也不过是只能仰仗掌管家业的兄长。她们一唱一和的,无非是在给宁婉清添堵,嘲笑她这自恃身份不走寻常路的宁少主到头来也不过只能找个这样没用的丈夫。
纯光听着都忍不住生气,可偏偏她又没办法还嘴,一是自己不能给自家小姐丢脸,二是有些话若现在吹牛说的满了,万一花令秋真应了小姐的话没有来,岂不是那嘲讽更要加倍反噬?那她可真是害了小姐了……
纯光正纠结间,忽听宁婉清从容淡笑道:“那倒未必,礼物贵在心意,再说花家的财力如何,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筝、箫两姐妹只当她是嘴硬,也并未在意这回答,宁箫还笑了一笑,说道:“婉清姐姐也别客气,若是花姐夫疏忽了,或是找不到好玩意儿送你,大可让我姐夫帮帮忙,别的不说,姐夫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话音将落,外面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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