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细雪,南方很少见到这样的雪天,也很少有这样湿冷的时候。龙安城内的金家是当地有名的豪绅,金家的大少爷在龙安城内也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金少爷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杨坤一时气愤不过拔刀相助,却被金少爷豢养的刀客打得半死。杨坤浴血,盛怒下奋起反抗,与那些刀客拼死相杀,却在纷乱中误杀了金大少爷。
杨坤满身血痕地倒在雪地中,如盐的雪粒子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缓缓埋住。没有人愿意帮他,甚至那名被他救下的女子也惊慌着逃走。杨坤以为他自己快要死了,模模糊糊中见到一位红衣公子踏雪而来,后面跟着的小厮给他撑着一把墨金的纸伞,勾着金祥云的锦靴停在他的面前。红衣公子蹲下来看他,抽出袖筒中的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叹一句:
“没看见他身边有那么多刀客么?逞能。”
他接过伞,淡淡吩咐了一句:“福,把他带回去。”
杨坤醒来才知道救他的人是忠国公府的三公子何湛。那时何湛要到奉宝赶个古玩市场,故吩咐福留下照顾杨坤,并留给他一枚翡翠扇坠作念,等杨坤好了之后,福再去奉宝与他汇合。杨坤身上摊了桩命案,不久官府就搜到他的居处,并将他逮捕入狱。杨坤打死金少爷,金家自不会轻易放过他。金家以钱财买通知县,要判杨坤一个死刑。若不是福及时请回何湛,何湛以太公主宁华琼的身份施压要求县太爷秉公办理,杨坤这条命早就没了。
杨坤害得何湛没赶上奉宝的古玩市场,作为赔偿,杨坤陪他游遍龙安大大小小的古董店。朝夕相处间,他便知道何湛跟他认识的任何一个高门子弟都不同,何湛虽然总不大正经,可他善良宽厚,知仁义有德行,像是个玩世不恭的,但心思却细腻得很。
杨坤一直坚信,何湛还是以前的何湛。他将自己的长缨枪交给何湛,意在表明他不愿与何湛为敌。可若他们真有针锋相对的那一天,他也会坚持自己的道义。
何湛接过杨坤的枪,手腕一翻挑开一个漂亮的枪花,惊得杨坤往后闪躲好几步。何湛口中泛出苦涩,他将长缨枪塞回杨坤的手中,道了句:“快走吧。”何湛拿了蓑衣斗笠扔给他,亲自将他们送出府去。
秋雨落在青瓦上,泠然作响。何湛站在朱门下,牌匾上“忠国公府”四个大字沉沉压下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何湛从袖中陶出几张银票塞到杨坤手中,说:“带沈公子到品香楼去,那里来往的官员多。”
“裴之...”
“你想做什么,不必顾忌我。”何湛交手而握,挺直身体,声音清淡如水,“反之,我想做什么,也不会再顾忌杨兄。”
“钱,我不要。”杨坤将钱又塞给何湛,“我今夜来访,见你是一,求你是二。”
何湛说:“看来杨兄是想彻底与我撇清关系。”
杨坤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些银两就算我为你略尽绵力。”何湛说,“走。”
杨坤没有再犹豫,牵上马就带着沈玉走。沈玉紧紧抱着木盒子,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清晰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杨坤走到巷口拐角处,回头还见何湛立在府门口,朱门下的身影显得尤为单薄,周身快要被黑暗吞没了。杨坤呼吸一滞,气息有些不稳。
沈玉皱着眉偷偷打量着何湛,对杨坤说:“如果他真是杨兄口中那样的仁义之士,一面是自己的亲哥哥,一面是道义...哎...”何湛知道他是来京告状的,竟这样轻易地就将他放走,还给了他们银两。于情于理,何湛对待杨坤都是仁至义尽。这样的人,面对这样的处境,应该很为难吧?
隔着重重雨幕,沈玉只能看见他的轮廓。何湛像是在远离人海喧嚣立在灯火阑珊处的那种人,挣不开红尘,却不得不为红尘所扰。他环着木盒子的手臂又紧了紧,轻声说:“他看上去很难过啊。”
杨坤顿了顿,脚步却比脑袋更先一步做出反应。他披着风雨跑到何湛面前,微喘着气,沉默地看着何湛。
何湛抬起头,疑而问:“怎么了?”
杨坤粗叹一声,双手握住何湛的肩,坚定道:“裴之,我不会说话,但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兄弟!”他将自己背上的枪解下,再次递到何湛面前:
“这杆枪,你留着。等怀珏的事了结,我再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