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缠脚上了,泊瑟芬弯下腰,伸手将脚踝上的叶子扯下来。黑雾铺在脚下就像是柔软流动的绸缎,所有落地的花都迫不及待扎根进去,变成黑绸上繁杂无序的花纹。
泊瑟芬提着裙子,看到凉鞋下的几朵小冠花的长茎已经伸到鞋带里,她连忙踢了踢脚,束在辫子上的发带也跟着晃动着。
几个正在给铜灯添油的壁画侍者从圆柱后探出身体,好奇地偷看了她一眼,又缩回去。
正厅的铜门敞开着,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廊柱,冰冷潮湿的风从外面吹来,在正厅门口蹦跶的泊瑟芬小声打了个哈秋。
她转头看了一眼大厅尽头,矩形的巨大空间,堆满了大量的杂物。
每根圆柱后的石墙上都凿出了规整的凹槽,用来充当书架,凌乱扔满了卷着棍子的莎草纸跟羊皮纸。
而书架下方摆放着一个个超过人高的陶缸,里面堆叠着方形跟三角形的泥板,小圆泥板塞在缸边缝隙里,黄乎圆润得像是烤了很久的干面包。
一些脸色苍白,体态单薄的壁画书记官拿着芦苇笔在记录亡灵的名字,顺带指挥画里的奴隶下来用编织筐搬运亡灵名单泥板。
几个年老的判官身穿宽松的紫色外袍,露出半边的肩膀坐在堆积如山的泥板边,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解决事务。
站在桌子前的哈迪斯沉默地看一些公务板后,就熟练伸手,将戒指上的印章按到泥板上表示通过。
而他身边蹲着一个棕皮肤的纸片书记官,正在用亚麻细绳给湿泥板分格,制作出能记录名单的工作板。
火里的木头熏出驱散湿气的热意,也烘烤着扔在火坑边湿泥块。
朦胧的光影下,就连柱头上的雕刻都能看出异域的古老气息。
泊瑟芬看到他们这么忙碌,也不好意思过去添乱,而且只要哈迪斯不扑过来骚扰她,她有的是耐心当一个规矩的被绑者。
大概是要等到处理好工作,才拔箭吧。
泊瑟芬看着脚下的黑雾,刚才走进来的时候,高大的神明随意伸出手指,往自己身边那片浓厚的黑雾一撕,一些浓雾立刻摔到她脚边变成了薄软的地毯。
他连头都没有回,语气又冷又平。
“待在这里。”
啥都没有交代,就让她等。
泊瑟芬非常听话就呆着,在门口转悠哪也不敢去,也识趣地不去问箭的事情。
她无聊地背着手,在石椅边走来走去。顺便数了数那些工作人员的数量,如果不算纸片人,哈迪斯还真是个寒碜的神,竟然只能雇佣三个老头子帮忙工作。
是多不招人待见,才招不到员工。
而且工作量还大得吓人,也不知道薪水得给多少金子才能让人这么心甘情愿卖命。
黑色的雾气亲昵地跟随着她的脚步,每当她头上的鲜花掉落,雾气总会凝出两只手形接住,免得摔坏了瓣边。
哈迪斯忍着爱火的折磨,快速处理好一批亡灵名单,他摸过羊皮纸上的纹路的时候,指尖就浮现她脚踝的触感。
她在黑雾上踩踏,一步两步……
像是火焰在手指上突然燃起来,他面无表情捏碎了一张珍贵的陪葬品名单,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处理公务外的区域,站在铜门边的身影,恰好跟她对上眼。
她漆黑的睫毛如这里永久的暗夜,轻弯出柔软的弧度,棕色的眼映着火焰的光晕,将他的身影烙印其中,转瞬就又消失。
她眨了下眼,然后迅速转开脸,看向门外的高大圆柱,好像刚才那一个对视只是恰巧而已。
哈迪斯看着她背过去的身体,纤细的少女体态,藏着神力的浅淡光芒。
每次行走一步,攫取一次死亡养料,神力就会播种下花的种子,开在她脚下。
就像是她第一次落入盖亚的怀抱里的时候,所有花卉开了、叶子伸张、也出现了果实。而现在她的脚踏入污秽的冥府,黑暗的土地承载她的步伐,也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
哈迪斯将手搁在泥板上,然后慢慢摊开。随着手指展开的过程,她脚下的雾气也无声化为巨大的手形,无数的花卉在上面盛开,反而藏住雾气的真正模样。
而他白色的掌心纹路上,也长出了一簇簇迷你的花团,还有一个小小的她站在花上面,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死亡的神力,是他的手、皮肤、背脊、脚踝、流动的永生血……
她踩在神力上,就像是踩在他的身体上一样。
哈迪斯安静地看着手掌里的袖珍小人,她偷偷转了下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各种卷纸,又微仰起头,观察了下头顶上的巨型铜油灯。
最后,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皱了下眉头,装作不小心被花绊了脚,往前跨两步,然后趁机抬头看了过来。
泊瑟芬觉得有人在看她,难道是哈迪斯又发情了?
这种莫名其妙被人凝视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她装作不在意地快速转头,看到了侧着身体站立,正在低头看公务泥板的哈迪斯。
他安静地垂眸,冷峻僵硬的脸部轮廓在光亮的火光中,竟然渐渐软化了下去。
看个工作板还看出了恋爱的温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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