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城。

极净的白与极纯的黑猛烈碰撞，擦出血色浓雾。血雾沁入魔城，漫向一重天，将这原本泾渭分明的地界，以最不讨喜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自古以来，神魔两立不共戴天。可当这穿着银白甲胄仙气缠绕的天兵天将，与身披乌黑战甲邪气浓郁的魔军厮杀在一处时，面上的神色竟如出一辙的狰狞，口中发出的竟是一般无二的咆哮，伤口淌下的是无甚差别的炽血。

此时此刻此地，战场上，存亡间，神与魔的界限似乎变得不再那般判若鸿沟了，就如同这被血色侵染的无妄城，如同被血雾模糊了的魔域与一重天之分界。

这是一场积蓄了千年的战争。魔界由魔主率兵亲征，意图改天换日取代九天统御三界的地位，九天则对魔族为非作歹祸乱三界的行径不满许久，正巧借此机会师出有名，由天帝之女——战神辰泱统领百万天兵下界降魔。

战争打了九九八十一天，神魔双方均损伤过半，无妄城内外尸殍遍野。辰泱的一身甲胄早已从银白变为红褐，上头干涸着的，不知是神、是魔，还是她自己的血。出征前天帝所赐的神剑苍岚早已在数日前豁了口，用仙法凝成的冰剑更是断了至少上百柄。

便是贵为九天神龙，强为天界战神，辰泱的一身法力也难免在这第八十一日见了底，魔主与其护法也不例外。

眼看着时机已然成熟，辰泱以己为饵，将魔主引入了准备已久的降魔法阵，又耗尽半身修为，以龙血为引，将法阵开启，强行将魔主的三魂六魄从其躯壳剥离。

魔主的魂魄早已与魔气和邪念融为一体，需带回九天扔入净灵池荡洗万日后，方能送入轮回。

辰泱立在降魔阵眼，握住魔主魂魄的右手早已被其上魔气侵蚀得白骨森森，可她将魂魄放入锁魂玉的动作却没有丝毫颤抖。

若是别等神仙，在这鏖战八十一日，散尽半身修为，又抽去半身血的情况下，只怕是连神识都无法保持清明了。可辰泱却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立在那儿，如定海神针，定着军心。似乎只要她还站着，百万天兵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意也不会有丝毫动摇，防线也不会有半点颓败之势。

她单手持剑劈碎魔主躯体内丹，又驱退了源源不断冲入阵眼试图夺取锁魂玉的魔军。她甩尽剑上的魔血，定神远眺，确定魔界五护法已去三剩二后，凝气传音。

带着龙吟的声音陡然刺入众人之耳，无论是神是魔，都在这与声音一同散开的威压下，停顿了手中的动作。

“魔主已死，尔等……”

声音戛然而止。

啪。

辰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那是她的护心麟碎裂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心口荡开了一片血花，花蕊处，是一把金色长剑。

何人？为何对方近身至此处，自己却毫无察觉？

又一声龙吟响彻云霄，与方才控制得当的传音不同，这次的龙吟是肆虐的，它带着一种接近于悲鸣的神威，将众多修为尚浅的神魔震得七窍流血。

原本的降魔阵所在之处，一只银白神龙腾空而起，银龙在血雾中穿梭，龙脊上那肖似鸾纹的苍蓝图样在自一重天而来的微弱神光下，显得格外夺目。

这本是一副涤荡心神的奇景，可银龙脊背插的那把金色长剑，却将奇景生生撕裂。长剑不知是用何物制成，竟从伤口处泛出了无数股如锁链一般的金色符文，不花片刻便缠满龙身。

符文所至之处，堪称世间最为坚硬之物的神龙之鳞竟被融化了，浓白的麟液伴着赤红的龙血从空中洒下，将无妄城的遍地残垣化为冻土，将不幸沾染的神魔冻为冰雕。

那龙定是痛极了，歇斯底里的龙吟如雷贯耳，震得众神魔神识动荡、头痛欲裂。短兵相接声在这无差别的伤害下戛然而止，只剩下了数不清的痛嚎。

神龙大致是意识到了什么，为了不波及无辜，她竟在金色符文这般非人的折磨中，堪堪保持着理智飞出了无妄城地界。

龙消失在众神魔目及之处的前一刻，他们看见，金色符文攀上龙首，缠上了那双威严的龙角。

咔嚓。

极为刺耳一声响下，本应无坚不摧的龙角，竟被符文折断。

鲜血染红龙首，龙吟惊动九天。

……

飞离无妄城，踏足无人黄沙地后，辰泱的最后一丝气力便彻底用尽。她从万里高空直直坠落，将黄沙砸出了一个巨坑。

坑中，龙身逐渐缩小，变回了人形。

金色长剑还插在心口上，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流入黄沙，却很快就被这沙砾吞食得不见了踪影。

上面是炙热的艳阳，下头是滚烫的黄沙。辰泱是龙，亲水，喜寒，本应格外不喜这种环境的，可如今的她连手指都动不了，更别提设下禁制隔绝燥热，亦或离开此地。

她的神识已经恍惚，眼中灰蒙蒙一片，那仿若被人一片片削去龙鳞扒皮抽筋开膛破腹的剧痛，让她恨不得自毁元神。

这剑，到底是……何物？

她没有气力去想，更不知道该如何脱困。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她是战神，是帝女。这世上谁都可以轻言放弃，唯独她，不可以。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