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帆摇了摇头:“黄叶然是他的第二任太太。他的前妻才是两个孩子的生母,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已经···跳楼自杀了。”
小臂刮乱了头发,俞南无法再保持挺立的坐姿,双肘撑着头趴在了木桌上。
“项目的成立,是为了研究环境及遗传因素对双生子心理发育的影响,师兄师姐们、包括我,最初憧憬着想要加入,大多都带着对学术奉献的冲劲儿和对导师的同情,我们学这个的都知道,精神疾病的遗传率不低,觉得他很不幸,也觉得很佩服,明明自己也面临这样的问题,却敢于做这项研究···但后来,我们才发现并不是这回事。”
“他···并没有告诉我们那两个孩子是他自己的,所以当他以非常理性、形容样本的口吻来描述那两个孩子时,我们也没有感到奇怪,只觉得他客观又专业,直到我见到葵然。”
朝帆又低头看了看相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项目组不断有人离开却不告知原因,我想他最终选择移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越来越像···万一有人透露一丁点消息,根本瞒不住,对吧?”
“然后呢?”即便已经猜到了过程也做过自我心理建设,俞南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哭着质问:“你们这些青年医生觉得受不了也没有联合起来让他放弃或采取法律措施,而是尽力抽身而退是吗?”
“劝过。”朝帆说:“我是在后来才听人说,小时候的葵然和肆意,量表里除了分离焦虑并没有出现明显异常,他甚至是感到失望的,所以在他们拥有自我认知的年纪,被安排过一次见面···想要通过外界刺激看看效果,结局是,两个人果然都出现了妄想反应,但肆意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葵然却一直···补月亮,你知道的吧?”
朝帆看着妇人无法抑制的耸动肩膀,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如果当时我在···”
没有如果,于是他没有说下去。
“肆意的状况明显比葵然好很多,慢慢懂事以后更是以暴力抗拒上门来观察的人,他怕事情闹大,所以从那时开始基本聚焦在了葵然身上,然后就有了非常···让他兴奋的发现,葵然的表现无法用任何典型的精神病准确描述,按照经验,他应该是遗传性精神分裂症,但和真正的病人比起来又有着超乎常人的克制力,他说···”
朝帆想到这儿,喉咙像卡了根刺,逼得声音不断下沉。
“他说葵然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案例,是一个有着无限潜力可以激活的···容器,所以精神病院里,他可能也有采取某些措施试图让葵然展现更多。”
“那两个字,是我决定彻底离开这个项目的原因,他已经借由学术贡献把自己拖进了深渊里,丧失了人性。”
对面的人已经泣不成声,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的人间气息早已丧失了效用。
很久,他才听见她说:“我以为···我以为他从那里出来,由大哭大闹变成悄悄掉眼泪,是治疗后的进展,你告诉我,我到底、我到底把我的孩子,送去了什么地方?”
俞南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葵然的亲昵总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要求严格到苛刻,为什么他那么怕自己犯错。
他害怕自己稍微出了点纰漏,就会被再次丢进人间炼狱里。
傍晚的天边是梦一样的紫红色,由远至近,预示着明天的万里无云。屋里一盏悬在顶上的孤灯惨白发冷,沾染不到一丝烟火气息,两人的耳边啜泣许久未停,朝帆把纸巾推到俞南面前,说出了更担心的事。
“他很听话,但这一次接近肆意是叛逆的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我其实很担心···”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朝帆一看号码,心里涌上不详的预感。
少年在那头喘着粗气,声音听着很急。
“我在去葵然家的路上,你能不能帮我见到他?”
没等朝帆回应,那头又传来“嘭嘭”的声音,像手掌拍击胸口强行让自己冷静。
“我没有撒谎,我现在很慌,葵然好好的在家呆着吧?对吗?你帮我问问他妈妈,我被拉黑了,快一点。”
“肆意,他妈妈跟我在一起。”
朝帆说完看了看俞南,那头突然大喊一声:“他妈的!他妹在家吗?他家客厅那大落地玻璃能装防盗网吗?!”
脑袋里传来轰鸣,朝帆起身抓起钥匙拍了拍俞南的肩膀,对那头说:“别急,我们楼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