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播完,故事讲完,两个人的一生走完,两碗云吞面也适时的端了上来。
谭孤鸿的双眼被食物蒸腾的热气烫得微酸,一时没有动作,洛景明却从桌上筷笼中抽出筷子替她摆好,笑着说:
“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低头吃面。
正宗的广式云吞面,必须要加了鸭蛋韧劲十足的竹升面,配上精瘦猪肉做馅卜卜脆的云吞,再加上柴鱼虾头熬出来的高汤。其实这和谭孤鸿心里想吃的小馄饨并不一样,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清冷寂静的夜晚,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下肚,空虚的肠胃和内心被一同都温暖了。
阿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呵呵的在桌前坐了下来:“点呀点呀?”
洛景明眼中含笑:“和十年前的味道一样。”
阿文哈哈大笑两声:“能得阿明哥这声称赞,我老豆肯定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让他说我学艺不精!”
“你老豆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崽,我看他肯定气到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敲你房门!”
一个粗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大腹便便的老人站在门口,他虽然脸上挂笑,却气势迫人,小山般的身影,岳峙渊渟,稳如泰山,压迫感十足。
阿文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七公!”
而店内其他人也都纷纷起立,恭敬唤道:“七公!”
被叫七公的老者恍若未闻,只是慢慢悠悠的踱到了洛景明和谭孤鸿的面前,笑眯眯的,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个死扑街仔!真要七公亲自来见你?”
洛景明笑得无奈:“契爷爷,你的脾气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肥七哼了一声,抬眼一扫,阿文和其他人立即扔下手里的东西,从善如流的离开。
谭孤鸿看这架势,也便起身想要出去,却被洛景明伸手覆住了放在桌面上的手,介绍道:
“这是七公,我父亲的干爹,我的干爷爷。”
谭孤鸿只得又坐了回去,叫了一声“七公”。
七公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万宝路来,叼了一根在嘴上,又散给他们两个。
谭孤鸿摇头:“Sorry。”
而洛景明却也没接,只道:“戒了。”
七公闻言登时把烟盒往桌子上一拍,骂道:“丢!装模作样,梁家连烟也不给你抽吗?”
洛景明只是笑了笑,拿过火机给他点上了火:“抽烟伤身,七公能戒也戒了吧。”
“伤身还用抽烟吗?今天鱼蛋佬被游客投诉了要来找我,明天Tony刘店里水管爆了也要找我,我是七公还是管家公?丢!让那些鬼佬拆了牌楼算了!”
“叔公们还是老样子?”
“丢!半死不活,惊弓之鸟,除了会早晨起来去抢减价水果还会做什么?逼得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主持局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赤柱吃牢饭!”
肥七吞云吐雾,骂骂咧咧的发了一通牢骚,在桌角磕了磕烟灰,复又长叹了一口气,眼底的惆怅彷如英雄末路、日薄西山:
“时代变了,没人拜关公了,后生仔只当自己是鬼佬,不当自己是中国人,都跑出去读书做生意,再也没有Mr.Lone了,唐人街不成样子了。”
洛景明淡淡道:“大势所趋罢了。”
“是啊,大势所趋啊,现在其实也蛮好的,都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不像以前,动刀动枪,喊打喊杀。”
肥七抽进了最后一口烟,将火星踩灭在地,将满腔萧索与无奈也一同踩灭,再抬头时已是水波不兴。
“阿坤那个衰仔呢,回菲律宾种香蕉去了?”
“不是,他不方便回来。”
肥七意会,点头不再问。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谭孤鸿,调侃道:“你条女好鬼正,几时结婚啊?你不小了,该生崽了,你阿公不催你吗?到时契爷爷给你封红利是。”
洛景明不置可否,只是笑:“好,到时一定通知契爷爷。”
这时谭孤鸿冷不丁开口:“不是‘条女’。”
二人一愣,齐齐看向她。
谭孤鸿的表情分外无奈:“‘鬼正’是‘鬼正’,但不是‘条女’。”
这一个晚上,前前后后三次被当作这人女朋友,究竟还有没有完?
肥七只愣了一秒,随即笑眯眯的开玩笑:“那靓女要不要考虑一下七公啊,七公有养老金的。”
谭孤鸿故作为难:“要不然您先年轻个三十几岁我再考虑?”
“丢!”七公佯怒,“我年轻时候也好靓仔的,追我的女仔从旺角排到铜锣湾!老了老了...算了,老人家熬不住了,回去睡觉了,明早还约了鱼蛋陈吃早茶,走了。”
说着拄着棺杖,慢吞吞的起身,向外走去,洛景明和谭孤鸿将他送到门外,便被他制止,他用拐杖点地,意味深长的对洛景明嘱咐道:
“阿明啊,你走了就走了,莫返转头了。”
洛景明缓缓点头:“契爷爷,我明白。”
二人目送七公肥硕的身影在夜色中颤巍巍的离去,而后不约而同转过头来,望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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