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清晨在床榻上亲近的当日,傍晚时分,他就来我府上,说要与我用膳。
我见到他,心里有些窘然,但他好似心里有事,竟比我还手忙脚乱。
我吃完放下筷子,他又给我挑菜添饭,我想了想,许是他刚知晓我从前是为屈尧而茶饭不思,所以很不满。于是我就吃了好几碗,直到真是吃不下了,才摆手说不要了。
他也放下筷子,我便连忙叫下人撤下饭菜。
“可是真的饱了?”
我真的是饱得不能再饱,连忙点头。
他看我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我今日来想找你要个东西。”
我好奇看他,他从来都没有找我要过东西,于是问他:“你要什么?”
他眼睛亮亮地说:“那本你为我抄的杂诗小集,我想要回来……”
杂诗小集?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气,那本我手抄的书花去我多少心思?有时抄了过半却意外染上墨迹,或是手腕一抖,出了差错,我都将其作废,重新誊抄。
为了送他一份好礼,我写出来的字,比当年科举作考还用心。那份礼,虽不值千金,更不及他那赠我的孤本,但我心意却是足了的,那么厚的一本书,花去我三月有余,我练字已成习惯,却还是免不了手腕酸痛,连眼睛都看得花。
我没好气地说:“你都还回来了,还要回去做甚!”
他瞧我生气模样,忙说道:“我后悔了……”他声音低落,“我是当真后悔,那时我就是太生气,又与你赌气,这才还到你府上的……”
与我赌气?他与我赌气就能将我心意践踏吗?可知我看他还来那书时,我有多难过,又有多生气。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那本山河文志我也还给你罢……”
他以为我是贪那孤本吗?我心中更是恼怒,道:“我都看过了,何必再看。”
他很是失望,又很不安,眼里尽是惊慌,他嘴唇瓮瓮几许,轻声道:“墨伴,我是当真悔了,我……”
我一向心软,听到他这样叫我,我确实不忍再拒绝他,可是哪能这样?他能赌气,我便不能吗?
我喝了一口茶,暖意灌下,我心生一计,面不改色说:“不如这样,既然我手抄一本,不如你就赠我一副字吧,如此我便给你。”
如此简单的要求,他听了却脸色一变,迟迟没有答应。
我当然知晓这原因,无非就是……他字写得不好。
国子监的朱大人与我算是忘年交,有一次他孙女出阁之喜,我去吃宴,我知道朱大人喜欢我的字,除送礼以外,便送上我写的字。
他吃酒吃得红光满面,听我送了字画,便离席而去,要与我去赏,他展开卷轴,摸着花白胡子,不住点头,眼中欣喜,忽然他又不住叹气。
朱大人突然说:“陈瑜虽然文采极好,官升极快,可惜,可惜……唉。”
我心下一惊,当时陈瑜正是风光之时,做官不过几月,头次办事,便领了个重要的差事,现他已去了汾河,而在此之前陛下就升了他的官,与当时的状元齐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莫非会是有人针对于他,或是这升官背后陛下会有有什么谋划阴谋……
结果朱大人只是叹道:“可惜啊……就是字写得太难看……”
我松了口气,不禁失笑,字写得不好,能难看到哪儿去?
朱大人还是一副痛惜模样,说:“你可知他的考卷是何模样?我誊录考卷时,若不是见他文章写得甚好,当时真想撕了那纸……”
朱大人定是喝得醉了,他为人正直守礼,身为陛下近臣,嘴又极严,如今怎会说起晚辈糗事?
我听得心慌,觉得这是在说人背后坏话,连忙说:“朱大人,你可是醉……”
朱大人想起什么,突然悄声说道:“见你同他关系颇近,我同你说件事……你千万莫与他人讲……”
秘事我哪能听得,慌忙地想要劝阻他,还没开口,我便听到他说:“本来陈瑜那小子该是个状元的……”
我一听这话,便愣住了。
朱大人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呈上去的考卷都是专人誊写,又被抹了名字,殿试策论过后,圣上本钦定他为状元,但圣上想了片刻,又让我去调他自己写的考卷,我调来后,圣上看了大笑几声,便说‘字写得难看,给他个榜眼算了’,我当时……唉,真是无比痛惜……”
朱大人皱眉叹道:“你说……若是他字写得好那么一点,他一路上来,定是连中三元……想想本朝连中三元的,也就仅你一人而已……”
“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他这样的文采,何须之前几年都考不上举人?后来一考就考个解元,莫非从前考不上,是因字写得不好?可他如今也写得好不到哪儿去啊……”
我听了愣怔在原地。
朱大人拍了拍我的肩,含糊不清道:“若不是圣上说这奇字他要拿去观赏,收走了考卷,我倒真是想要给你看一看……”朱大人说着拍我肩的手也用力了起来,他夸赞道:“对了,圣上还收走过你的考卷呢,字好!有风骨!”
我笑笑,没有说话。
后来我在宴上细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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