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冲着明琅来的。

承明殿上，重骁听着老太傅王修的侃侃而谈，阴沉着脸这样想到。

他无法不这样想，因为王修说的并非什么罕见的奇闻异事，只是一段正史而已，相信在这朝堂上的每一个官员都读过。

正史的内容，是讲昔年睿帝在开国时，拟定紫崖、赤羽、青寰、白涉四个君号的用意——这四个君号，其实是取自于大燕疆土的四个地名。

北方狼山之紫崖，东面幽海中有岛名为青寰，西方白涉长岭积雪终年，南面赤羽野上生着枫林千里，每到秋时，枫叶能染红一隅江山。

此为大燕疆域之四极，睿帝拟定君号时便有“平定四极”之意。

而之所以四个君号中以紫崖为尊，正是因为狼山乃是大燕北方的天然屏障，所以紫崖这个君号包含着护国的荣光，自然更在其他三者之上。

然而自睿帝朝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代大燕君王下旨封君的例子越来越少。从重骁的曾祖父算起，大燕已有超过百年未曾有人封君。

这也正是他选择封明琅紫崖君的原因——一个如此久远的名位，能够让明琅名正言顺不再受任何人欺凌的同时，也将对朝中权力格局的影响降到最低。

只需一道诏书知会各处即可，区区一个虚衔，人又是在后宫闲居不出的，能构成什么威胁？

他如此考量，但显然这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百官要比他想象得难对付……还有那潜伏在暗处的人。

昨天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分封明琅的诏书至今尚未拟定，所以他一时情急信口开河的这个决定，真正知晓的人其实很少。

然而不过一日的功夫，朝臣们便听到了风声，甚至已经纠集起来准备对此提出异议。如此之快的速度，消息必定是从宫中传出的。

而在知晓此事的人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苏艳雪和她手下的人。

诚然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杜姝，但是她所倚仗的只有日渐衰微的怀远将军府，且她的父亲杜威是个十成的武夫，与御史言官从无来往，更不可能说动王修这等分量的老臣。

所以究竟是怎样呢？

是苏艳雪和她背后的未知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堂的各个角落，只用简单的传言就轻易地挑动了这诸多朝臣出马与他对抗，还是说这些人根本就都是一伙的，都已投靠了那股未知的势力？

后一种可能令他毛骨悚然。

但是在一切的疑问中，最奇怪的一点就是——

他们为何要针对明琅？

不过是被废黜的前太子妃，说破了天也只是帝王的房中人罢了，就算重骁当即给他一个后位，他也只能统领后宫，如今不过封个故纸堆里找出来的虚名，何至于让前朝有这么大的反应？

还是说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反对他的由头，无论是谁都好？

他越想越是不快，端坐在龙椅上，看向群臣的目光也越来越是阴鸷。

而另一边，老太傅已经说完了史书上的记载，开始了自由发挥的评述：“古语有云，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今观昔日圣祖故事，可知其常怀平定寰宇之志，怎不叫我等慨叹！”

这话是几个意思？

重骁冷笑了一声。

合着圣祖睿帝分封四君是为了平定寰宇澄清海内，而他封明琅为紫崖君就是色令智迷无道昏君呗？

当然也不是说他就没有色令智迷……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老家伙又妄想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当初他的父皇就是因为幼年登基，辅政之人的手腕又不够强势，以至于成年后朝廷已经形成了主弱臣强的格局，皇权受制于群臣十余年，而群臣又多分派系。每次他的父皇想做些什么事，朝会上必然争得不可开交。

那些事对于重骁而言如在眼前，并且当年就是为了巩固君权，父皇才逼他与明琅联姻……

而明氏一族被诛灭后，朝臣们的权力虽然被大幅削弱，但自他继位以来，总觉得这些人又在蠢蠢欲动。

当真以为朕可欺不成！

眼见王修说完后，几名御史言官摩拳擦掌地便要接上。重骁当即冷笑了一声，朗声道：“说得好！”

群臣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寂静继续道：“老太傅所言甚是，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今日听圣祖往事，其平定四极之志真是堪使天下仰止。朕虽不才，也当承继圣祖所愿。”

停顿片刻，他俯视玉阶之下，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不觉嘴角微扬，继续道：“恰好近日边关来报，说固伦厉兵秣马，似乎又有犯我之心。朕有意多选将才巩固边防，已与兵部商议多日，今日正好来的人多，列位臣工不妨各抒己见，好好议上一议！”

群臣寂然。

但这沉寂也只持续了片刻而已，片刻后话语声便如潮水般涌起——北方固伦一直是大燕心腹之患，每次边境之争都会造成重大的伤亡，选将之事关乎战事，更关乎朝堂权力格局的变化，当然是比老太傅讲的什么掌故史书重要得太多。

更不用说，重骁在此时抛出这个话题，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朝臣自然立刻觉出天子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