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已是大亮。
徐明海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他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来“看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徐明海觉得自己都快入定了,床上那位才有了些许的动静。
只见小孩翻了个身,一点点舒展开了蜷成一团的身子,然后两把刷子似的的睫毛颤巍巍抖动了一阵后终于睁开。他看着屋顶落着灰的日光灯管发了半天呆,似乎在思考这是哪里。最后才缓缓扭过头来,把眼神赏给了徐明海。
“你可算醒了!”
徐明海赶紧站起来,紧接着从桌子上拿了张炸得黑乎乎冒着香气的面饼,用一种类似于逗狗的姿势冲着秋实招呼:“吃不吃呀?糖油饼儿~”
小孩没说话,只伸着脖子四处看。“干爹带着阿姨去街道了,说要找办事处的人办什么手续。”徐明海转身把油饼又搁回到了盘子里,催促道,“别在床上萎着啦!干爹出门儿的时候特意嘱咐,让我看着你刷牙洗脸吃早饭。”
徐明海将自己临时“幼儿园阿姨”的身份公布于众后,便掀开了裹在秋实身上的棉被。眼前白藕似的胳膊腿让徐明海觉得对方特像坐在莲花上的小娃娃——就是讲两拨人怎么抢宝贝的那个动画片里的渔童。于是当下便冲着手指哈了口气,犯坏去搔秋实的胳肢窝。
可惜,这孩子并没有他期待中笑得满床打滚,不管怎么挠,对方嫌弃的表情都只传达了一个意思:把你油了吧唧的手离我远点。
徐明海挺失望:“你没痒痒肉啊?”
秋实伸手把一旁的衣服拿过来一件件往身上套,小声说:“没有。”“人说没痒痒肉少人疼!”徐明海哪壶不开提哪壶。
秋实坐在床边穿好了袜子,用脚去努力够自己的棉窝。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我不怕。”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哎!你嘛去?”徐明海赶紧拉住他,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公共厕所在胡同口呢!外面这么冷,屁股少说得冻八瓣。这铺底下不是有盆儿吗?”
秋实不干,非要出去。
“你怎么这么事儿啊?”徐明海没辙,又觉得自己肩负着“看孩子”的重任,只好督促秋实穿好棉衣,带上围脖帽子。然后徐明海从窗台上抄了卷粉红色的手纸,领着秋实出了院门往胡同口走去。
今天是星期天,胡同里人挺多。又赶上年前,大家推着自行车,出来进去的,一副忙碌热闹的景象。
“这是孙大爷家,过去是车把式,现在改行做风筝。这是钱小六家。他家做毛猴儿特有名。你知道什么是毛猴儿吗?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
徐明海自说自话:“就是用知了蜕下的皮,和花骨朵儿一起,做成小猴子,改天带你去瞅瞅,特好玩儿!”
“哦,这是罗叔开的小卖部,里面好多好吃的,还有公共电话,胡同里谁有什么事儿了都来这打。”
徐明海一面给秋实当导游,一面还得三不五时跟路过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打招呼问好。
“小海,谁们家孩子啊这是?真俊嘿!”有人打听上了。半天了,徐明海梗着脖子就等着人问呢,于是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喜人的酒窝:“我弟!”
“哎呦喂,怎么突然就有了个这么大的弟弟?回家跟你妈说,拐卖人口可犯法!”
“不是拐来的,”徐明海跟人逗咳嗽,“是自己送上门儿的!”
李艳东几年前说要给徐明海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徐明海为此很是兴奋了一阵子,逮谁跟谁显摆说自己要当哥了。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艳东出门倒土摔了一跤,当即就着急忙慌地送去了医院。等再回来的时候,挺大的肚子就瘪了下去。那阵子,徐明海见自己妈老是偷着哭,就不敢再嚷嚷要当哥这茬儿了。
李艳东本来打算东山再起,谁知道就赶上了计划生育。小计划赶不上大计划,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反正被计划没了影儿,徐明海也彻底颓了。
他有时去同学家串门,看见别人兄弟姐妹的热热闹闹一屋子人,就觉得眼热。哪儿像自己家啊?唯一的余兴节目就是李艳东骂徐勇没出息,或者骂儿子考试又考折了。而徐勇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的本事。平日里最喜欢哼的太平歌词就是:闲来无事我出了城西,瞧见了别人骑马我骑驴,回头看见了推车的汉,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闲散态度严重影响了徐明海。于是爷儿俩统一战线,经常偷摸在李艳东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很有一种干地下工作的刺激。所以尽管李艳东昨天晚上三令五申地警告“不许跟那个爹多娘少的货玩儿!”,徐明海也权当是耳旁风。
特别是昨晚睡觉的时候,陈磊躺在钢丝床上,头一次拿徐明海当个大人似的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给秋实他们腾房。还说,不能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因为“不仗义”、“不开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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