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抱着新琴坐在椅上,一琴弓下去,高筑的心防瞬间噼里啪啦线崩塌,比豆腐渣还不堪一击。
大提琴不过是发出了一声简单的轻鸣,时影却激动得身冒起鸡皮疙瘩,他咬着唇,身体轻轻发抖。
“喜欢吗?”岑非问,“时间紧迫,也不知道能送你什么,这把琴不敢说是最好的,但应该还可以。”
“……”时影抬头深深看了岑非一眼,心说这岂止还可以,简直不能更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学器乐的哪有不喜欢好琴的?
时影受经济条件所限,一直只能用基础练习琴,说不羡慕不渴望,肯定是骗人的。
他至今只近距离见过两把能称得上顶尖的好琴,一把是导师的私家珍藏,曾经在年级汇演的时候借来过三天,那三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争分夺秒地练习,归还的时候仿佛失恋一般心伤。另一把,是“第一名”的随身琴,时影经常嫉妒地想:如果我有这么好的琴,我也能成为第一名。
而现在手上这把琴,甚至比那两把还要好。
“很贵吧?你肯定被人宰了,有钱人都是傻子。”时影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变得多柔和,偏还要嘴硬吐槽岑非。
“找懂行的朋友买的,不会宰我。”岑非倚着沙发靠背,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影不再多言,低下头调好音,试着爬了几个音阶,随后一曲悠扬又哀伤的华尔兹曲喷薄而出。岑非听过这首曲子,是著名的肖斯塔科维奇华尔兹第二圆舞曲。
确实是好琴,岑非想,琴手也是好琴手。
他不认为自己懂音乐,可是心灵的感动总是直观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轻挠着他的胸口,酥酥痒痒,又微微带疼,每个毛孔都跟着轻轻战栗。
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细微的灰尘伴随着琴弦的震动飞舞着,飘起又落下。
岑非第一次知道原来时影也是会低头的。他目光沉静微微向下,像是在看着握着琴弓的右手,又像是望向了什么不可知的远方。
演奏中的时影变成了另一个人,安静、沉稳、仙气袅袅,确实是个气质美男子。
岑非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太爱给人贴标签了,这样的理解过于表层,也过于片面。
温柔似水的时光,暴烈如火的时影,真的是这样吗?
能演奏出如此细腻音乐的时影,怎么可能如他日常言谈一般粗劣与暴躁?
而喜欢怪诞现代艺术的时光,是否也真似表面上那样顺从、温柔与平和?
至于自己……是否真的变成了自以为的那种精明、谨慎又胸有丘壑的商人?
岑非的思绪跟着时影轻轻晃动的琴弓起起伏伏,见它突然轻轻下沉,离开了琴弦,是一曲结束了。
“唉……”时影满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岑非,目光灼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岑非一晃神,收回了千丝万缕的思绪,轻轻扬了扬眉毛:“嗯?”
时影也不说话,深吸一口气,琴弓再次触上了琴弦。
这次是一首快节奏的探戈舞曲,伴随着演奏,时影的脑袋也随着节奏微微晃动,额前的刘海温柔地轻抚。空气中激起的飞尘旋转得愈发欢快了,时高时低,像是音符串成的精灵。
岑非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突然很想跟着跳舞,却发现,怀中没有可以拥抱的人。
他顿感忧伤哀愁,感叹美景转瞬即逝,一切财富、地位、快乐、爱与欲望,都不是长久的。
它们就像耳边的乐曲一样,总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戛然而止,之后一切都会归于孤独。是的,这世间只有孤独才是永恒的。
岑非突然贪婪地想要抓住这一刻,就像他在旅途中遇到令人惊叹的奇景时一样,他渴望记录眼前的美丽,以慰藉经年累月的孤独。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咔嚓”一记快门声响起,一个悠长的尾音也因此变了调,只听“嘎”地一声怪响,时影惊愕地抬起了头:“你干什么?!”
“拍个照。”岑非笑了笑,依然举着手中的相机,“艺术家,您不专心了,请继续。”
时影愣了愣,他想起魏大城说过“岑非只拍景不拍人”,咬了咬牙,把琴放下了。
“怎么不继续了?”岑非放下相机,点开屏幕预览检查了一下,递到了时影面前,“挺好看的,不是吗?”
时影扫了一眼屏幕,眉头紧锁,越发不知该说什么了。
确实很好看,好看到不像他自己,更像是一个被想象出来的,因恋念而成形的朦胧倩影。
“我不是我哥。”时影说。
岑非一愣,随即笑了:“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没有喝醉,不会弄错。”
时影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目光,让岑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离开了座位,把琴收在了琴箱里立到墙角,随后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抱紧了自己的旧琴,抬起头问:“什么时候能吃饭?”
岑非被他的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错愕:“怎么?不喜欢吗?”
“太贵了,受不起。”时影装出一副拽兮兮的模样,“我还是喜欢旧琴,我念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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