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东宫,一道黑影挟利风扑面而来,苏晏大惊之下把头一偏,便听得耳后一声尖刺脆响,顿时牙酸,生生打了个突。
茶壶摔作粉碎,朱贺霖这才惊觉险些出事,三两步跃过来:“有没有砸到?”
苏晏摇着头笑:“幸亏殿下手下留情,臣侥幸脱靶。”
朱贺霖横眉挑眼地看他一阵,忽然就泄了气,瓮声道:“你来做什么。”
“臣盘算了一下,那些旧东西殿下应该玩腻了,正想着再换批新鲜玩意儿,就到东宫来收拾收拾。”
朱贺霖抿紧嘴唇,看苏晏差使宫人把皮影空竹之类的搬来搬去,一样样装进箱子,终于忍不住道:“别折腾了,不关那些的事。”
苏晏寻来新茶壶,倒了杯清茶递过去,“怎么回事?”
朱贺霖挥退左右内侍,低声道:“我去找父皇说你的事,反被狠狠训斥了一顿。父皇骂我读书不勤,整日只知嬉戏玩乐,还说以后你下午都在御书房当差,不许再陪我胡闹。”
苏晏暗叹口气,柔声道:“殿下当知爱之深,责之切,皇上是为了殿下能更好的种学绩文,修身养性,将来做个盛世明君。”
朱贺霖怔忡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知道。可你若不在东宫,我便觉这殿里空空冷冷,忍不住想啸叫,待久了像要发狂。”
苏晏也怔忡了,忽然笑起来:“说什么傻话。你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以后要面对的多着呢,总不能事事都如意。就算是皇上,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朱贺霖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天子家,百姓家,各有各的难处。”
“你知道就好。”苏晏一口气喝光杯中茶,“好啦,别没精打采耷拉着,殿下忘了自己才十三岁,装什么老成持重。”
“十四岁。”太子重重咬着字眼。
苏晏笑:“一样是小鬼。”
太子不服:“你才比我大三岁,装什么老气横秋。”
“我比你大多了。”苏晏慢慢望向窗外。
宫墙上那方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刺人眼睛生痛,苏晏用力盯着,只觉无数色彩斑斓的碎片从那上面分崩离析,浮光掠影般逐渐远去不见。
时至今日,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恍如隔世,什么叫前尘已了。
*
这几日苏晏下了学,只雇辆马车在街头巷尾奔波,寻找一处合适地方。
原来日前景隆帝无意间问起,才知道他在京城僦居,便道居无定所总不是办法,赐他二百两银子置买第宅。
苏晏谢了恩,暗道一声惭愧,自赴京赶考至今,入夜大半都盘桓在秦楼楚馆,哪里还记得这些事。
挑来拣去,在东城黄华坊定了一处三进的院落,虽谈不上轩敞堂皇,但胜在清幽雅致,尤其是临街一面粉墙丝柳,桃杏尤繁,很是惹人喜爱。教坊司离此不远,风中隐约飘过悠柔丝竹、燕婉歌吹,更是合了他的心意。
他也没带多少行李,仓促搬进新居,见房子久无人气,四下难免积些残花败叶、蛛网燕泥,总得买两三个仆役小厮打理才是。
说到“买”,苏晏本来对这个字很感冒,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总觉得有种为人口贩子提供市场的罪恶感,但又想到既然已决定再世为人,就该入乡随俗,也便释怀了些。
这时代买个寻常小厮也就二两银子左右,苏晏挑了两个看上去干净伶俐的少年,又雇了厨子和洗扫仆妇,让他们先回去整理宅院,自己则上街找了家酒楼喝茶。
太白楼上,凭窗而座,一江霞波、半城春色尽收眼底,苏晏啜饮着雨前龙井,满足地叹了口气。
忽然听见楼梯上脚步杂沓,小二陪着笑道:“客官,楼上临窗雅座确实已有人了,要不换个地方?”
一个男子声音朗朗:“不换不换,你不是说只一人?待我上去瞧瞧,倘非浊俗难近之辈,凑合搭个桌也无妨。”
苏晏听这声音有点耳熟,转头去看上楼的青年,正是认识的,起身作揖道:“原来是新科状元郎,失礼失礼。”
崔锦屏在贡试时便与他混了个脸熟,笑道:“清河兄这套礼数只合作给外人看,什么状元不状元的,折了你我的交情。”
苏晏望着他意气飞扬的面孔,微微一笑:“那是那是,若不嫌弃,我请屏山兄喝茶。”
崔锦屏洒然落座,“清河兄如今位居从五品,又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听说连圣上也对你青眼有加,这般客气,倒叫我这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无地自容了。”
苏晏摆手:“切莫这么说,小弟只是侥幸走了点福运,平日里为太子爷研研磨、跑跑腿,当个闲差,混口俸禄而已。不比屏山兄胸怀大志,才华横溢,翰林院又是极清贵的去处,日后定然步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啊。”
崔锦屏眼中掠过一道睥睨之色,口中微叹:“我虽有心报国,无奈身居偏隅,只得做个文笔小吏。”
苏晏为他续了杯茶,“我家乡有句老话,叫‘当官没功夫,靠天线粗’,虽然有些偏颇,却不无道理。屏山兄可知道这天线是什么?”
“天线……”崔锦屏新奇地嚼着这两字。
苏晏一脸神秘:“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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