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对老道这话十分满意,不禁频频点头,接道:
“道长与我所见相同,呵呵,那就拿读书人和士大夫最爱谈的先王之道再来说吧……
嗯,这样讲吧。先王之道呢,以德配天,但大多数人都代错了角色:这以德配天,说的是天子,可不是他们宰相和百官哦。就凭他们,有何德何能就去配天啊?可见,他们这第一步就理解错了。但可笑得很,你们此刻随便去问一个官儿或者读书人,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才是配天的……
我呢,也看过点书,记得《尧典》说过什么尧命四岳,是最早的官儿,但那说的是职事啊,可没说让四个人比万民高一等?这就奇了怪了嘛,对不对?……唉,先不说这些,言归正传吧。
天子之所以能以德配天,是因为他维护了广大百姓的生业,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一句话,皇帝的根子是在百姓,不是在百官,这一层看清楚了,就明白为什么宰相百官不可靠了。
就说太祖吧,以淮右布衣而一朝成了天子,日日夜夜勤于朝政,大事小事,全都是为了百姓着想,百姓饿着了、冻着了、被欺负了,他就心如刀割……每有措置,无不是为了后世百姓免于受苦。
一开始呢,他也用宰相,但后来发现宰相跟百姓并不是一条心,李善长、汪广洋、杨宪、胡惟庸个个都是如此,而太祖深知:如果任由他们和百官同声一气、结成,朋党,再公器私用,皇帝与百姓就会隔绝,根子就断了,而皇帝的根子断了,拿百官就更没办法了。古往今来,每个皇帝都想做万民之父,但可悲的是:在百姓眼里,这种皇帝恰恰就是所有贪官的总头子,哪里是万民之父?明明就是百官之父嘛!
太祖后来也想明白了,既然百官都是为自己当官,宰相当然也是为百官做首,要打击百官,当然就要从宰相入手。射人先射马嘛,所以啊,嚓嚓几下,任你是五百年第一相国,也只有魂归黄泉……
要知道,太祖可是最贫贱的布衣出身,与百姓的血肉联系根本无法割断,他可不想当什么百官之父……再说了,那是能当的吗?那就是整天背着一口天大的黑锅坐在金銮殿上啊!这种皇帝一定是死得最惨的,千载之后也是臭不可闻!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让百官必须与百姓一条心,否则就残酷打击。重刑重典之下,终于有了华夏有史以来最长的治世……所以,我才说太祖是最接近理想的贤君。
但即便是他,也仍只做对了一半,身死之后,孙子就被人算计了,而到了弘治朝,内阁首辅就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宰相,朋党于是再起、百官于是齐声高唱圣明……唉,这些事儿啊,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治乱因循的道理吧……”
这一席话,用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如细水长流,但在嘉靖的心里,却忽地有种莫名的震骇,甚至有些惊惶——
万民之父,
还是百官之父……?
背着天大的黑锅坐在金銮殿上?
这话怎么跟刀子似的?朕呢?朕是何人之父?如果朕四十年来都做的是百官之父,那就……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甚至也有点害怕朱墨再说下去。他隐隐感觉到,这少年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只会更加让他撕心裂肺……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心头隐隐萦绕——
难道朕这四十年都错了……?
……
吕芳呢,
感觉像是明白了,却又始终有些犯迷糊——
宰相是百官之首,那是自古以来的事儿了,也没有人说过不对啊?君明臣贤,那就是治世碍…你怎么又说宰相都是坏的?难不成太祖真是这样想的?
思来想去,他看了嘉靖好几眼,嘉靖却一次也没有回应,仍然像个泥菩萨一样端坐不动,几次想憋住,却再也忍不住,问道:
“朱公子,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我一个做下人的,也不是太明白,就算是说的有理吧!只是有一点我不太赞同:你说来说去,还是说宰相是强盗头子……这,恐怕就不很让人服气了……皇上的话,他们总是要听的吧?老奴呢,就说着玩儿,朱公子也不必太认真。”
嗯,嗯,
嘉靖点了点头——
吕芳这个人,好就好在时时处处都知道分寸……
他对吕芳点了点头,又淡然瞥了朱墨一眼,显得似乎根本不把朱墨的话当一回事,但心里却比吕芳还凌乱。
朱墨却抿了一口茶,悠悠望着天品了一会儿,才接道:
“呵呵,你们想过吗?一个人从读书科考开始,一步步做到了宰相,按古话说,这就叫人臣之极了,按大明的话来说,修齐治平的路也走到尽头了……那么,这时候他最想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最不在乎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问,吕芳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又说不上来。他亲眼见过的首辅,是杨廷和、张璁、毛纪、费宏、杨一清、夏言、严嵩……
这些人有好有坏,但总体上都不怎么样,挺不对路的,有的嘛,假模假式,有的尸位素餐,有的上蹿下跳,有的口蜜腹剑,有的装神弄鬼……但要说是强盗头子,却也言过其实,也许杨廷和算一个、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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