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看着赵缭,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着赵缭的头发,动作温柔,声音温润。
这声音就像是初春的风,拂面温润,可落在身上总有几分寒津津。
赵缭的下巴被男人的膝盖硌得生疼,可她也不躲,就安安静静伏在男人膝头。
不适、恐惧、耻辱,她的脸干净得什么都没有,连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淡入嘴角。
“回主人的话,属下的伤口虽已愈合,但其中教训,属下铭记在心。”
“嗯。”男人轻飘飘应了一声,话音落时,窗外的晴空万里忽而积云遮空,从本就不甚敞亮的观明台中又榨出些许光亮,冲淡了地上僵硬连在一起的两道影子,留下千疮百孔又死气沉沉的奢华与阴云做配。
“记着碍…记着就好。”
天色淡了,他的声音也轻了,生怕撕破了阴云一般。
他似有似无的笑容不曾淡去,只是眉心不经意地一紧,却又很快恢复了平坦,似被强行抚平的褶皱书角一般。
过了许久,男人缓缓抬手,用指腹轻轻描摹赵缭的眼眶,没头没尾道:
“阿荼,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只有桌子这么高。
你抓着你兄长的手看着我笑,一双眼灿若繁星,让我一眼就选定把你留在我身边。
可是你来到我身边以后,你就很少看我,也再没笑过。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你怕生,熟悉了,就好了。
然而十二年过去了,阿荼,你还是不肯看我。”
男人偏着头看赵缭,苦笑了一声。
“你当真,就这么怕生吗?”
他话音落,就看见在他的膝头上,她平静地抬头,将双眸完完全全送入他的眼中。
就像是一只漂亮的木偶,他提线,她照做,听话得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哑然。
或许是她的瞳孔黑得太纯粹,哪怕他离她这么近,哪怕她的眼神这么坦然直白,从她的瞳孔里,他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是。”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应。
“可是,你好像不怕李谊呢。”
“属下不明白。”
“只见过他寥寥三次,就能为他欺瞒于我,养了你十二年的我。”
男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赵缭,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赵缭生硬地仰着头,视线不经意飘过男人身后的墙。雪白雪白,看得赵缭有一瞬恍惚。
又重新刷墙了碍…
赵缭心里自言自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墙,无厘头地想要看到雪白掩盖住的东西。
一层墙灰,一层血垢,一层墙灰,一层血垢……
我曾溅上去的血,如今早干了吧……它会被覆盖在第几层……
煞白的墙看得赵缭眼睛一刺,心中却忽然笑了。
有什么意义呢?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我恶心自己的次数还少吗?还差这一次吗?
“主人明鉴,昨夜何人救下大皇子,属下确实不知。
未能完成主人任务,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人降罪。”
“嗯。”
沉默了许久后,男人才点头,似是信了。
“是我的错,阿荼,是我没有提醒你李谊有多会蛊惑人心,才让你着了他的道。阿荼,是我的错,你别自责。”
他柔声宽慰赵缭,可他捏着她下颚的手,却好像不经意重了些力道。
那一刻,赵缭相信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把她直接捏死。
就像是被强按进染缸的布料一样,酱紫色一点点渗透着赵缭的肤色,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脸颊,最后止步于一双空洞的眼。
“但是阿荼碍…”
男人缓缓俯下身来,看着赵缭很感慨地叹了一声。
“啪——啪——啪”男人在赵缭的脸上拍了几下,看似随意,实则三掌下去,赵缭的半张脸瞬间通红。
“你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笑了,眼神却愈沉了几分。
“也是一条怎么都养不熟的狗。”
。。。
“她方才一共说了几句话?”
男人端杯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随着杯中的热气一并淡了。
“回主人,九句。”恭敬立于椅子后的人道。
“九句话,除了两个‘是’,她撒了三个谎……”男人的指节叩了叩膝盖,笑着叹了一声,没做任何评价,把茶杯随手放在桌上。
便有侍女躬身上前来换热茶。
立侍的人的喉结滚了滚,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道:“台使大人对主人忠心耿耿、心怀敬畏,实乃我等之不可及也。”
“敬畏?”男人嘲了一声,略提了提声音。
“跪下。”
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道惊雷,将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全都劈倒在地。
然后就听“咔嚓”一声脆响,侍女跪下时太过慌张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撒了她一手。
此时隔着厚实的衣袖,都能感觉到她手上的热气,她却将手藏在袖子里,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有肩头止不住地抖,单薄得就像是风雨中被摧残的梨花。
不知是因惊雷,还是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