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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5】

&ep;&ep;薛醉驰的尸首一下葬,李队长便轻松起来,因为无论黄家的连环凶案能不能破,至少目前舆论都已代他结案,只说是薛醉驰对黄天鸣家有仇怨,因此躲在藏书楼二十年,伺机报复,想把黄宅变成“凶宅”,好赶走黄天鸣一家。这种民间自动成形的说法,对破案实是有好处的,至少真凶会放松戒心。可李队长又怕对方再次犯案,所以内心也是万般纠结,嘴里那只黄杨木烟斗的嘴管几乎要被咬烂。尽管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旁人依旧能够通过他身上汹涌的烟火气猜到烟龄,那管直杆的烟斗,做工是极粗糙的,只要略吸一口,劣质烟草烧出的辛辣味便直扑鼻腔。他一直想买个有弧度,漆得黑亮的石楠木烟斗,英伦出产,烟丝再蹩脚,经由烟管那道弧线之后,口味都会过滤得顺滑柔和。然而这只旧货,却是一个女人买给他的。

&ep;&ep;三十年前,她划一只木桶,沿镇河一路漂泊,将泡得发白的手伸到水面碧绿浮萍的下面,捞起一串菱角。当时他还是年轻后生,穿着无袖短褂,蹲在薛醉驰身边,跟他学习做鸟笼,踩了一地雪白的细刨花。她将桶划到他们蹲坐纳凉的廊沿边,对他笑了,笑得不算漂亮,却极耀眼,被日头晒得通红的后颈像是着了火。那时他还不是李队长,人家都叫他李常登,因身板儿瘦长,果真后来改叫他“长凳”。

&ep;&ep;“拿去。”她递给他一个长条的纸包。

&ep;&ep;他接过,打开,拿出那只黄杨木烟斗,就这么空着含进嘴里,站起来大摇大摆走了几步,欲逗她笑,一回头,却见她早已划着桶离去,将绿色水面切出一条长长的、黑亮的尾巴。

&ep;&ep;此后,他便含着那只烟斗,与她嬉闹、幽会,却什么都不讲穿。她进黄家做丫鬟,他叼着它,她嫁给黄天鸣做三房姨太太,他还是叼着它。像是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属于他,他今生全部的渴望就只能浓缩在一只烟斗中,看它经时光磨砺,积污纳垢之后,也终于长出了苍凉的纹路,变得憔悴、麻木,只能教寂寞在胸腔里吞吐。

&ep;&ep;她生产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喝酒,七两白干,就半包去壳花生,吃得嘴上沾满红衣,也不讲话,只怕会从喉咙里喷出一记呜咽。孰料杜亮一下将门撞开,说请来的稳婆因还不出儿子的赌债,被困在路上,被五六个混混围着。他当即跳起来,跑到鱼塘街,顺手操起小贩横在路边的一根扁担,往混混头上身上劈头盖脸地打,那一腔怨气竟就这样出掉了。稳婆从黄家后院出来的时候,已是半夜,见他鬼一般坐在台阶上,脑袋埋在两只膝盖间,于是笑道:“长凳,你在这里做什么?”

&ep;&ep;“生了吗?”他抬起头,两眼充血。

&ep;&ep;“生……生了,是个男孩儿。”那稳婆满脸惊讶,又直觉若不报这个平安,他会跟她拼命。

&ep;&ep;“嗯。”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掉,背影被月光拉成了线。

&ep;&ep;稳婆突然意识到,今后断不能再叫他“长凳”了。

&ep;&ep;※※※

&ep;&ep;“纸人”一直在张艳萍脑壳里飘动,忽东忽西。为了让它消停下来,她自己也只得尽量不动弹,就这样假装石头,最好也不要被其他人看见,饭菜送上来,她闻到油气便想要吐。

&ep;&ep;“她这样多久了?”

&ep;&ep;“十多天了,白小姐说是失心疯,受了惊吓的缘故,要静养才会好。”

&ep;&ep;李常贵问的是黄慕云,眼睛却盯着张艳萍。她也拿两只墨黑的眼圈回应他,唇上的口脂已尽数剥落,曾经晒得绯红的健康的头颈只要略一弯屈,便露出醒目的算盘骨。她对他笑了一下,仿佛是……他怕自己看错,便更仔细地望住她,半晌之后,她拎起右嘴角,又笑了一下,这回他看真切了,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ep;&ep;“查案嘛,还是要了解些情况的,问几个问题应该不要紧吧?”

&ep;&ep;他其实不敢看黄慕云,因他身上有她的骨血,下巴轮廓也与她如出一辙,他对那样的相似有些恐惧,仿佛在提醒过往岁月里那些甜蜜,都从这副同样精致的骨骼上流失了。

&ep;&ep;黄慕云点头,亦像是下定决心要为母亲洗冤,说道:“我娘平常看见蟑螂都吓得不敢让脚沾地,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杀人?还请李队长查明真相,还我娘一个清白。”

&ep;&ep;听到这样天真的辩白,李常贵内心的痛楚竟更深了,她的亲儿自然只见过母亲金枝玉叶的模样,哪里知道她少女时代的娇憨与勇猛,盘踞在他记忆里的张艳萍,是能把水蛇握在手里把玩的;只是待她谙透爱慕虚荣的诀窍后,便学会假装懦弱,将锋芒与纯洁都包藏起来,方才走到她想要的那一步。

&ep;&ep;“三太太?”他心里叫的是“艳萍”,转到嘴上,吐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ep;&ep;她又微微笑了一下。

&ep;&ep;“三太太……”他竭力压抑住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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