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裘如玉缓缓坐在树下,他像是在诉说一段流传久远的佳话,更像是回味糖果蜜饯的回甘,脸上竟然洋溢出一点幸福来,全然没了方才一脸的萧索黯然。
&ep;&ep;“初见她那一年,是大雪深冬。那天她也穿了你这样一个大红色的斗篷,像凌寒而开的梅花一般,周身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我恍惚间以为是仙子绝世独立,竟一时不敢上前,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玩。”
&ep;&ep;裘如玉抬头看着月亮,眼底闪过一丝寂寥,“可就在我像傻子一样愣住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得那么好看,说不上是朱唇秀目哪里好看,就是好看,摄人魂魄的好看。”
&ep;&ep;“她是新搬来的邻居,父母早逝,她一个人生活。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她喜欢庄子,她总是坐在这棵树下读经。我陪着她,伴着她,总觉得上天对我太过厚爱,让我能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ep;&ep;“可是我想向她许诺一生的时候她却只是莞尔一笑,从不肯回答我。”裘如玉脸色黯然,带着一丝苦笑,“也是,和她比起来我就是泥淖里塑出来的凡夫俗子,能伴其身侧已是万中无一的恩典,怎么还敢奢求据为己有?”
&ep;&ep;“后来,老天也没眷顾我太久。我随父亲南下采购新茶的途中偶然得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本想送给她,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她府上,却发现已经人迹寥寥,她死了,因为没有家人,所以管家遣散了所有奴仆,草草藏了她,正欲离开。”
&ep;&ep;“我觉得天都塌了,疯魔了似的追问她的死因,管家却也说不清,只说是坐在院子里聊着天便暴毙了……后来,我买下了这个宅子,就当是一个见证吧,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她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ep;&ep;莫愁眼中看不出任何悲喜,她轻声道,“可你还是让三姨娘住了进来。”
&ep;&ep;裘老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ep;&ep;莫愁也不执着,她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
&ep;&ep;“倾城倾国不足以形容……”
&ep;&ep;“不”莫愁打断,“我说的是具体的样貌。她身高多高?肤色白皙么?笑起来有酒窝么?她是黛眉还是弯眉?她是桃花眸还是丹凤眼?”
&ep;&ep;裘老爷愕然,竟一时回答不出来。
&ep;&ep;“换句话说,你还能画出她的像么?”
&ep;&ep;莫愁显然是知道答案的。
&ep;&ep;裘如玉心里的珵美,一如今晚头顶的月光,她绝美也好,清丽也罢,都已经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而是活成了一个意象。她是男人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遗憾,自然就是男人心中翩若惊鸿的完美无瑕。越琢磨,越思量,越无限放大她的美好,越成为琐碎繁杂人生里一个亵渎不得的精神寄托。
&ep;&ep;纵使相逢应不识,不是不识,是不敢识。
&ep;&ep;莫愁也不知道裘如玉听懂了没有,也不多纠缠,转而恢复平日里古灵精怪十六岁女孩的模样,“爹,我有事相求。”
&ep;&ep;裘如玉对于莫愁这个收养来的救命恩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ep;&ep;“我想住到后院来。”
&ep;&ep;“不行,这院子里不干净。”
&ep;&ep;“不干净?您是指已经魂飞魄散的三姨娘,还是您枉死的那个珵美?”
&ep;&ep;“莫愁,你怎么会法术?”裘如玉的问题突然拐弯,吓了莫愁一跳。
&ep;&ep;“以前和村里跳大神的学的。山里野鬼精怪那么多,关键时刻能保命。”
&ep;&ep;“那你住进来不害怕?”
&ep;&ep;“不怕,固有一死,谁都躲不了。”
&ep;&ep;裘如玉点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他满脸尽是疲惫,显然不想与这孩子多纠缠。
&ep;&ep;“不怕就行,明天让夫人安排人来给你收拾一下吧。”
&ep;&ep;裘如玉起身离开,莫愁敛衽施礼,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解脱之相,看着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侧身靠在了敦实的树干上。
&ep;&ep;莫愁伴着秋蝉的鸣叫浅浅地睡去,那是个冗长而沉闷的梦,好像从盘古开天地梦起,梦向未来遥远的沧海桑田……
&ep;&ep;莫愁也几度问过自己,为什么是我?她无数次料想自己可能是不凡的,所以才如此特别。可千年万世的轮转下来,她也就认命了。没什么不凡,兴许就是个错误吧。
&ep;&ep;生生死死,轮回不灭,灵魂永存,记忆不泯……
&ep;&ep;莫愁都快记不起自己头一世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一世的自己生在一个苗人家庭。
&ep;&ep;她的父亲是白苗巫师,在族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但只有莫愁知道,那个男人有多癫狂,癫狂到失去人性,癫狂到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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