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这都是干吗用的?”钟爱华已经眼花缭乱。
&ep;&ep;“铁锅用来烧酸,铁棒和锉纸用来磨边,小锤可以造出缺损效果,那个塑料大桶是用来上泥的。一件瓷器从窑里出来,先要咬酸,然后磨旧,必要时还得故意缺上一角,造成残缺效果。都弄好了,抹上泥土,扔到墓土里去养着,基本上就能糊弄住大部分人了。所以他们对墓土的需求量很大,需要一车一车地往这里运。”
&ep;&ep;钟爱华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在他的想象里,造假作坊要么是摆满先进科学仪器的实验室,要么是古香古色传承千年的幽深之地,可实在没想到会是一间极普通的农家大院,用的还是极粗糙的工具和手法。
&ep;&ep;“那些市面上流传的瓷器,就是这么作假的?”
&ep;&ep;“做旧。”我纠正他的用词。
&ep;&ep;“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假货放在院子里晒?就没人管?”
&ep;&ep;“人家这可不叫造假,这叫仿古工艺品。”我半是讽刺地说,“国家可没规定不许烧瓷器,也没规定不许把瓷器往旧了处理。”
&ep;&ep;“可是,卖给别人不就是违法了吗?”
&ep;&ep;“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一个假货批发市场。来这里买货的,都和大眼贼一样,不是自用,而是买回去骗人的。村子和他们之间,是正常的仿古工艺品交易,至于人家买回去干吗,就跟村子没关系了。你让警察拿什么罪名去抓?”
&ep;&ep;“好卑鄙啊!”
&ep;&ep;钟爱华嘟哝了一句,摘下相机,嘁哩喀喳开始拍起来。我任由他自己忙活着,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村子里那一片黑压压的黑瓦屋脊,陷入沉思。
&ep;&ep;这一片人家的院子,恐怕都和我们眼前的情景差不多。钟爱华或许会震惊,我却对这个情况早有心理准备。造假行业可不是最近才有的,这些村子造假的历史少说都有百年,而且都是家族传承,各有擅长的专业。当年郑国渠的郑各村,就是专司青铜器造假。这个村子,应该是专门从事瓷器造假的,而且不是一家一户,是全村参与。
&ep;&ep;那两个院子里扔着的瓷器,我目测估计得有几百件,再算上其他院落里的晾晒,数量可谓惊人。个人的小窑没这么大的生产能力,所以在这个村子里一定隐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大作坊,拥有磨料、制坯、施釉、窑烧一整套环节的生产线,甚至可能都不是手工作坊,而是实现了半机械化。
&ep;&ep;好家伙,这可是一条大鱼呀。我摸摸下巴,心里充满喜悦。
&ep;&ep;这里生产规模如此之大,应该是老朝奉重要的基地之一。规模越大,就越不易掩盖,越容易露出破绽。我要从中找出老朝奉的蛛丝马迹,自然也就更容易。
&ep;&ep;“钟爱华!”
&ep;&ep;“许老师,什么事?”
&ep;&ep;“省着点胶卷,咱们去找找造假作坊的厂房。”
&ep;&ep;钟爱华一听,大为兴奋,连声问怎么找。我用力跺了一下脚,脚下路面被跺起了一团土尘:“这儿有路标。”
&ep;&ep;钟爱华低头一看,在月光下这路面显得有些异样,但哪里奇怪一时又说不出来。我蹲下去,用指头沾了点口水,在地面一抹,再送到眼前细细观看。这里的道路都是黄土路,一下雨就会变成泥浆,再被自行车或拖拉机那么一轧,就会变得坑坑洼洼。车辙附近的黄泥里,夹杂着一些细白的土壤颗粒,两者颜色分明,有点像是黄酱里掺了一勺白糖。
&ep;&ep;我把钟爱华叫过来,给他看我的发现。我有意培养一下他,便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问他。钟爱华打开闪光灯的长闪,屏息宁气看了半天,看得鼻尖上都闪过一滴汗水。
&ep;&ep;“这种黄白相间的泥土特征只在路上的车辙印附近才有,而且多分布在表层,你能想到什么?”我问。
&ep;&ep;“嗯……这应该是运输时洒落的粉末。”
&ep;&ep;“对,而且这附近院子里都是瓷器,那么这些白色粉末说明什么?”
&ep;&ep;钟爱华想了半天,惊呼一声:“原来他们除了造假,还贩毒?!”
&ep;&ep;“……”
&ep;&ep;我恨不得拍他脑袋一下,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古董界有句话,叫作假不离真。造假的地点,一般都不会离真货的产地太远。这是为了保证土质和自然环境相仿,最大限度模拟真实。这个村子既然造瓷器,说明一定是紧邻一处著名古窑,这样才能保证品质一样。烧瓷器的第一步,就是把瓷土研磨澄清,筛成瓷粉,然后再捏成泥坯。这一个环节会产生大量粉尘,飘得到处都是。所以当作坊把需要做旧的瓷器运来这里,一路上不可避免地会有瓷粉末抛洒出来。”
&ep;&ep;“也就是说,咱们循着这个痕迹,就能找到他们的加工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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