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婴在舅舅郝满堂家转眼就过了一年。
在这一年当中,春种秋收,夏耘冬藏。年终算账,一家人一年的劳动成果,除去地租和赋税,剩下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能勉强撑到明年春天。
所以,秋后赋闲,舅舅郝满堂就会离家,满世界游逛着算卦抽签看相,以此来挣点外快补贴家用。
以前出外,都是大儿子粮仓跟着继父收钱。但随着年龄长大,粮仓开始嫌弃继父走南闯北地算卦吆喝丢人,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去了;加之樊桃花觉得秋后无活,家里不能白养一个穆婴吃闲饭。所以这次丈夫外出,樊桃花说什么也要郝满堂带上外甥女出外历练,挣钱不说,起码眼不见为净。
穆婴也乐的和舅舅出外游历,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不说,还可以躲开舅妈樊桃花扯着破锣嗓子,把骂人当成唱歌一般的碎碎念,以及大表弟翻着白眼不怀好意的监视和指使。
“相看两不厌”的是敬亭山,怎么看都互不顺眼的是穆婴和舅妈樊桃花,以及丑人多怪的大表弟粮仓。
所以能跟着舅舅郝满堂出外谋生,穆婴就好比鸟儿出笼,老虎归山,说不出的高兴和惬意。
舅舅郝满堂游逛的路线每年都不确定,但唯一确定的是一年比一年离家远。而且战场也由繁华的济南府开始往周边的小县城辐射。因为越是落后闭塞的地区,人们越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需要来被敬畏的至高无上的神灵对未来命运的指点,从而获得某种心灵上的安慰。
算卦这个行当,古已有之,起源在商殷,发展在唐宋,盛行在清末和民国。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传承中,占卜绝对占有重要一席。早在商周时期,占卜是当时社会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古人还因此发明了甲骨文占卜。清初出土了一批甲骨文,经专家证实,就是最早的占卜文。后来西方国家也出现了塔罗牌和吉普赛牌,也都是早期人类社会占卜算卦的工具。
现在的社会把三教九流统简化为工农商学兵几个行业,算卦就归宿在商道。算卦作为精神控制的一种工具,在三纲五常的封建社会大肆流行,作为封建社会精神统治的有力辅助,向来受到封建统治阶级的推崇,经过几千年的流传,到民国时期,算卦技术更加娴熟,内容也更丰富,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前世今生,包罗万象,无所不能。更何况,穷人算卦,富人烧香。所以赶上荒年灾世,算卦算得上是一门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郝满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干上了这样的营生。
郝满堂早年读过私塾,有文化底子,又曾经拜名师学艺,熟读《伏羲八卦》和《易经》,因此算起卦来,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在济南府方圆百里的地方还是挺有名气的,获得绰号“小诸葛”,在这一带流传甚广。因此单凭算卦,一天下来,虽然辛苦,但收获还算可观。
这让从小没见过大钱的穆婴对舅舅郝满堂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舅舅,你可真厉害,比我爹整天靠在山上打石头来钱快多了!我要是也有这种本事就好了!”
郝满堂被穆婴的话吓一跳:
“女孩子家家的,可不敢想这种营生,将来找个好婆家才是正道。卦师让人看不起不说,光是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女孩子也吃不起;再碰上坏年月,出来一年半栽,连回家的路费也挣不出来,不容易的!”
“舅舅当初之所以干这种营生,并不是上上之举,而是没有办法的无奈选择呀。”
……
想当初,心高气傲的郝老爷子是真没想过让儿子干卦师这个行当。毕竟,算卦和说书唱戏一样,是社会下九流的行当,多多少少还是让人看不起的。他为儿子郝满堂的将来颇费了一番脑筋。
郝满堂从小娇生惯养,虽说没娘,但姐姐郝莲芝给他的爱并不比娘少。而中年得子的郝老爷子,对儿子的爱和关心,那更是没得说。再加上郝满堂下生就带有残疾,虽说右臂的骨折后来慢慢养好了,但眼睛的残疾却是不可逆的。郝老爷子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外人对儿子的歧视,让他从小就戴眼镜遮丑,并到处扬言儿子的眼睛基本治好了。
但郝老爷子这种自欺欺人的举动,街坊邻居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好当面揭发郝老爷子便是。
一生少读书的郝老爷子也躲不开世人“盼子成龙”的窠套,希望儿子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光耀门庭。所以,郝老爷子付出了砸锅卖铁的代价,努力凑齐了儿子上学的费用,然后四处求人托关系,把儿子弄进了县城的私人学堂。可是,上天不怜苦命人,几年功夫下来,钱物没少搭,但郝满堂却不是那“慧根扎在学堂里”的文曲星,乡试名落孙山,更无论县试和府试。
光宗耀祖的美梦破裂了,郝老爷子只好接受了别人的建议,勇敢面对儿子有眼疾的事实,开始为儿子寻找另外一条谋生的门路:跟着河南来的卦师学算卦。
郝老爷子看中的这个卦师是一个走街串巷吆喝的盲人卦师,来自河南。老人家已经七十岁的高龄,在当时的人群中,是少见的高个子,足足有一米八多,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印堂发亮。如果不是他那双老是翻着白眼球的盲目,用仪表堂堂来形容他,还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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