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了一块石子激起的湖中波浪,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往外将所有的纷纷扰扰起起伏伏全部一一抚平。过不多久,整个街头巷尾便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能说话,可以说话。
“天道即人道,天有晴雷,人有无常。须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种状况:在某些时候、某个地方、某件事情,遭遇了以前从未遭遇过的羞辱,于是便怒从心头起、怒不可遏、怒气冲天、怒得恨不得在街上随便找两个人,给他们两刀。”
“常是定势,而无常便是定势中的变数,是心头的魔障,是孽情煞欲。”
雷剑胆侃侃而谈,“大部分人有这样的无常,却都能抑制下去。但王员外呢?他肯定和常人不一样,他有财,这是肯定的。他有人,这自不必说。他有怒,这更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旁人听入耳中,也得点头承认,任何人在某时某刻都有某些阴暗的想法,只是未有能力实施罢了。
别说他们,就连王有财自己听了,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得这话若非是说自己,很难不支持。
“那诸位说,王员外有没有可能不想生闷气,就是想要把这气发一发呢?又有谁能肯定,他之前从未做过类似事情,只是因为从未有人如邱兄般得罪他呢?”
雷剑胆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看向王有财,双目随着话语的声音逐渐锐利,目光仿佛剑光,有摧枯拉朽威能。
王有财被他目光一逼,忍不住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一时之间,边上的围观群众又纷纷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将之前的判断抛之脑后。
“我不做什么,只是想要带走王员外,将整件事情仔仔细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调查个遍。”
雷剑胆脸色不变,王有财退了两步,他便跟着进了两步。
他走近这两步的时候,手虽然没有抬起,却已经在用力了。
那修长的手提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指、无名指、中指回握,食指笔直,拇指虚扣中指指盖,掌心中间形成了一个空缺。
光这样看起来是很奇怪、很突兀、很不美,但如果在他掌心中放下一柄剑,那便再合适不过了。
他这手势,正缺了一把剑!
——他的“一气剑”已经蓄势待发,剑虽然还在鞘中,可气已经溢了出来。
天哥儿叹了口气,摆了摆自己很长很长的袖袍,如同一片云。
李仲文虽然站得很直,脚尖却已经忍不住轻快地敲击起地砖,像是在数着一个倒计时。
孙锤子最是直接,他没怎么用力地轻喝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中的大铁锤,一声风的呼啸从旁边的人脸上刮过,打得人脸皮一疼。
就连王有财的脸皮都跳了一跳,光溜溜黑漆漆的脑袋上跳起了一条一条狰狞的青筋,像是充了血的蚯蚓。他本来松开了腰间的刀柄,现在又重新握了上去,就像是握住自己的命根子一般有力,并且再也不愿意放手。
看到了王有财这边厢的动作举止神情气度,围观群众们点评来点评去的声响忽然渐渐停歇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停下,大抵是观看之前双方争辩,觉着自己已然拥有了评价此事的权利,孰是孰非都得等自己说完了才算完。
可直到那冲天的杀气弥漫、森然肃穆的氛围染开,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两伙人根本不需要围观者给出任何结论。
在江湖上,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拳头大小。
于是人们立刻慌忙散开,像是一群被无形的水冲开的蚂蚁,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一散开,却就散了一个大大的空间出来。起码有三四丈宽、七八丈长的地方,只站着名剑山庄的三名剑客、王有财、三名供奉,还有一个宁宣。
宁宣和剩下两名剑客都没有做出手的准备。
真正参战的是雷剑胆、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
——雷剑胆以一敌四。
不,是敌六。
“吃我一枪!”天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柄铁枪和一把短剑同时从左右两边的房檐之上落下,宛若两道匹练横空,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朝着雷剑胆袭击过来。
这一动,雷剑胆面前的王有财、李仲文、孙锤子、天哥儿也一起动作。
王有财大喝一声拔刀出手,像头猛虎一样扑了上去。
李仲文的腿比不上猛虎的威势,但速度却也不比一头豹子慢,甚至更加灵巧机敏。
孙锤子的锤子简直正应了雷剑胆的那个比喻,此时天上无云无雨、晴空万里,可他一动作,大地上却响彻起一道雷声。
天哥儿的长袍一卷,缓缓走向雷剑胆,虽落在所有人之后,却仿佛随时可以接应前方任何一人的动作,弥补他们任何一人露出的破绽,支援他们任何一人所面临的危机。
“这又是哪一出?”
谢易发出像是看戏看到了精彩处的声音,“好啊,好啊,好啊——嘿,跟你这么久,总算来点刺激的了。”
“是赵老四和木姐。”
宁宣却叹了口气,“但即使六人合击,他们也很难赢,须得配合无间,而即使勉强赢了……”
他把目光转向了雷剑胆身后的两人,又摇了摇头,“他们俩好像比雷剑胆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