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勇人如其名,的的确确很勇。
他身长八尺,体大腰圆,赤手空拳,一身大斗天横练的功夫直达真气境,已然小有名气。这样一个人其实很不适合跟踪,但幸好这里是阳州的边境,没有人认识他的面目,也幸好他跟踪的对象只是一个年轻的百炼境武者,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能力。
按理说是这样的。
但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讲道理。
名叫宁宣的少年人维持很久的闲逛状态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变了,他以一个好像完全不刻意、甚至看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动作,很自然地钻入了旁边大开的赌坊,身形果断迅速而又不引人瞩目。
齐勇在这事儿发生大约三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把目光从路边摊上的一只漂亮鹦鹉身上移过来,之前锁定的身形便离开了眼睛。
草!
壮汉骂了一句,立马跟了上去。
真气境武者的特征就是内力种子爆发,真气磅礴流淌,充盈四肢百骸,强化五识六感,这在生命层次上与百炼境武者相比有质的飞跃。可这种飞跃还是没办法让他变成真正的神仙,他怎么可能隔着一道墙壁在狭小空间内的百来个人中精准抓住一个人的踪迹?就算有暴露的危险,也只能跟上去了。
更何况……齐勇隐隐有所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暴露。
这间“金钩赌坊”装潢华丽、色彩丰富,有玉石玩物,有金银饰品,有琉璃造的灯,有玛瑙做的帘,和整座城市质朴简洁的边境风格相悖,但生意却火红得吓人。而齐勇像一头从山林里跳出来的老虎一样横冲直撞到了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已经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如雷霆怒:
“给我站住!”
隆隆作响,回荡不休!
——于是所有人都站住。
看场子的江湖人想要对他动手,拔刀论剑挥舞拳头的动作只到了一半,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凝固。
摇骰子的赌客们本来沉浸在刺激的情绪中,这一刻那对左边盲目右边麻木的红眼睛也给吓得怔了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来。
不只是他们,收大了的庄家、得意的赢家、疯狂的输家……甚至还有带着朋友来“赚外快”的好人家,一个大厅内上百来人全被这一喝,一震,一定,所有目光齐聚到齐勇身上,像是一群首次看着鸿鹄扶摇而起的呆头鹅一般,硬生生就真地这么“站住”了。
除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除了一个声音。
齐勇闭着眼睛,耳朵微颤,心中一一默数回荡的声响:整个大厅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百炼境两人……而在这种情况还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甚至想要远离自己而非靠近的只有一个。
答案自不必说,他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将将看到大厅另一个大门边缘,一个离开房间的衣角,和之前宁宣的淡蓝色长衫一般无二。
居然能硬生生抵抗住我的“叱咤雷音”!?
真难让人相信这是百炼境界啊。
大斗天的弟子咧嘴一笑,笑得像一只老虎一样威猛,然后他转头环顾四周,刹那间又露出一只憨熊般不好意思的神情,“真是叨扰了诸位,不过我不会赔钱的。”
“赔钱?哪里哪里……”
庄家中的一人好像是领头的,大厅内另一名百炼境武者便是他,这时候站了出来,脸上带笑,“壮士有事罢了,怎敢说得上叨扰,钱财就更谈不上了。”
方今江湖,仇杀不断恩怨难清,朝堂早已经失去了对这个混乱世界的掌握能力,尤其是边境地带。
但久而久之,这样一个偌大的江湖反而衍生出属于自己的规则。
而像是这种赌坊、青楼、客栈……等等所在,皆有几处共识:要做这一行,非得傍个大腿、非得认清规则、非得有点本事不可。
这位领头人虽然惊讶于齐勇的本事之大,但也不是第一回碰到这档子事了,处理起来很有经验。
“不不不,马上就会有要赔钱的了。”
齐勇急匆匆摇头,然后也不等人回话,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那巨大得夸张的男人一踩地面。
如一座钟和另一座钟的相撞。
领头人本想说些什么漂亮话结交一下,可这一下却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很分明地感受到了整间屋子在动——还不是很简单的动,而是一种短暂而莫大、急促而宏伟,好像在颤抖又比颤抖大,好像在震动又比震动短的……嗯,“哆嗦”?
轰隆——整个赌坊,甚至不只是赌坊,还包括赌坊内内外外数百米的地面,在这一刻都好像是被一头猪拱了一下的小白菜、被一朵梨花压住的海棠一样,就这么“哆嗦”了一下。
所有人下意识地抓住了周围的某些固定物品,如柱子,桌子,同伴。
而齐勇已经飞了起来,或者说冲了起来。
一声哐当巨响,他像是一坨有千斤重的炮弹一样砸穿了房檐,以一个优美的弧线越过了狭小的空间,重重落到了楼宇之上。赌坊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那一个沉重的踩在房檐上的声音,房间嘎吱了一声。
而这个过程则在房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然后稀里哗啦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建筑零碎就伴随着赌坊内少见的天光落了下来,堆积在了齐勇之前脚下的位置,被稀稀落落的光芒罩着,那里现在已只剩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赌坊内沉默了好久好久。
“是大斗天的子弟。”一个看场子的江湖客好半会儿才说,“整个江湖,也只有他家有这样的轻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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