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每当我跟人说起我仍然在老家生活时,对方常常点点头,然后用一种佯装赞叹的口气说:“啊,那很好啊。”但我们都知道,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通常带着敷衍和不认可。尤其在我赚了点儿小钱,有了点儿小名气之后,再说到这事,对方总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仿佛我这个“小镇青年”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ep;&ep;我不是没尝试过“大城市”的生活。我在北京和杭州都短居过一两年,在那里生活、工作、恋爱,仿佛要扎根发芽、长长久久地居住下去,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到故土,成为大城市的一个过客。
&ep;&ep;人人都有自己想要生活的地方,而我已经待在了自己想要生活的地方,过着我想过的生活了。有人爱繁华,爱热闹,爱永远不停地冒险,就有人爱简单,爱安静,爱触手可及的温暖。
&ep;&ep;有人想住在大城市的中心,收快递最多只要三天,外卖只需要半小时,深夜两点有商店营业,热门电影首映、外国明星演出每个月都有好几场;有人只想要一个院子,一间明亮的书房,两条狗一只猫,一棵高高的苹果树,一份喜欢的工作,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亲人在身旁,闻得到饭菜香。
&ep;&ep;这是我很早之前就懂了的事情。
&ep;&ep;我有一个认识了很多年的读者,他跟我一样,曾经是个小镇青年,也从小镇青年长成了如今的小镇老头——他姓卢,在当地当校长已经有很多年了,人称“卢校长”。他们整个小镇的人,几乎都知道卢校长。
&ep;&ep;卢校长夫妻二人都是知识分子,夫妻俩当年回小镇教书的时候,也曾受到镇上人们不太善意的揣测。但日子久了,大家渐渐因他们的品德而折服,又真心替他们委屈了一阵子。
&ep;&ep;也有人直接去问卢校长,这么大本事的人,为什么要回老家教书?
&ep;&ep;卢校长回答,他们是自己愿意回来的,他们夫妻俩本来就喜欢孩子,又喜欢小镇生活,想来想去,哪里也不如家乡好,干脆就回来了。
&ep;&ep;这话一传开,有一半人不信,说没准儿是卢校长嘴硬。但也有一半人说,卢校长两口子读书多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ep;&ep;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
&ep;&ep;这之后不久,卢校长的孩子出生了,再后来,孩子上学了,孩子去省里读高中了,孩子去北京读大学了,孩子去国外留学了,卢校长夫妻俩始终没离开小镇。他俩一直住在学校附近。那是街角的一栋小楼,楼后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蜡梅,这蜡梅从一棵小树苗长了几十年,成了一棵老树。卢校长说,当年他就是喜欢这棵树,才买了这栋小楼。蜡梅花开的时候,满树黄色的小花,半条街都是香气。
&ep;&ep;蜡梅生长的日子里,卢校长和妻子经历了新生减少、学校裁并,也有市里和省里的学校想请卢校长夫妻去教书,说职位和住房都能安排。夫妻俩却没去,他们觉得在小镇教书更好一点儿:升学压力不那么大,书面工作不那么多,家长和孩子都是他们熟悉的人。再说,他们已经住上了自己喜欢的房子,干吗还要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在大城市里,再要拥有一个这样的独立院子、一棵几十年的老蜡梅,不得要他们夫妻再奋斗二十年?
&ep;&ep;心满意足的工作,悠闲自在的生活,他们已经拥有了,换一个大城市,再等二十年又有什么好?
&ep;&ep;那几年,正赶上小镇人们去大城市赚钱的热潮,卢校长夫妻俩这么“不上进”的想法,几乎得不到认同。
&ep;&ep;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也多是“今年在哪里”“赚了多少钱”“明年要去哪儿”“准备赚多少”……当谈到卢校长拒绝城里的高薪工作时,大家都感叹“可惜了”,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能顶替卢校长。
&ep;&ep;这两年,在外赚钱的人又渐渐回到小镇,为了孩子上学,为了照顾老人,为了不再做那让人厌倦的工作,为了终究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ep;&ep;有一年,卢校长的儿子带着媳妇回来过年。
&ep;&ep;卢校长的儿媳妇是个华裔,汉语说得很好,但是卢校长总忍不住要跟她练习自己很多年都用不上的英语。他们一家出门,差不多半个镇子的人都跟他们打招呼,卢校长会热情地用自己生疏的英语为儿媳做翻译。
&ep;&ep;镇上的人都说,卢校长这是打算跟儿子、儿媳出国了。
&ep;&ep;但卢校长夫妻并没有跟着儿子、儿媳出国。过了一阵子,他们夫妻俩自己去了趟欧洲旅行。等他们回来,邻里问起,他们才说,去欧洲旅行是两夫妻早就计划好了的,练习英语也是为了这趟旅行,至于跟着儿子、儿媳妇去美国住,他们想都没想过。国内的大城市他们没觉得有意思,美国的大城市也不会有意思。
&ep;&ep;卢校长六十岁那一年摆酒席庆寿,宴席摆在院子里,镇子里的人都来了,宴席从早办到晚。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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