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微不记得自己怎样登机,一切都有陆廷镇照顾。
像读书时被他送去学校,她连行李都毋需拿,陆廷镇和人交涉,沟通,展开柔软的毯子,盖在章之微的腿上。
“睡吧,”陆廷镇说,“醒来就到。”
从香港到吉隆坡,也就四个多小时。和英国相比,的确是较短的路程。章之微睁着眼睛,她无法入睡,不停在想,该怎么办?
陆廷镇在这里,她无法和夏诚明联系。
夏诚明找到的那个“清洁工”,和清洁工推车里的东西该怎么办?
章之微强迫自己镇定,她闭上眼,听到旁侧陆廷镇的翻书声。他翻书的声音并不大,很小,是方才人带来的杂志,她只看了一眼,封面上是一种像童话故事中的动物,有着长长的鼻子,黑白两色,应当是马来貘。
马来西亚,马来西亚。
章之微的头更痛了。
她是祖父那一代移民去的马来西亚,闽南过的人大部分住在西马西海岸,从最北的玻璃市州开始,一直到最南端的柔佛新山,华人的确不少,做生意的,挖锡矿的……再往前,下南洋经商定居的华人不在少数。
章之微祖父母运气不好,并没有太多的财富积累,才能在排华时毫无顾忌地逃离。章之微的父母和章之微提到过1969年5月13日,这是吉隆坡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种族冲突,马来人和华人之间,上千生命因此丧生。
章之微父母都是亲身经历者,冲突期间,华人都不能安稳地休息、度过夜晚。没有钱财的人在哪里都很难过好生活,困难的人将会去品尝一个接一个的苦头,她们在吉隆坡过得不开心,去了港城也只是温饱。
迄今为止,章之微对吉隆坡的印象,还是一个由马来原住民、印度移民、华人探矿者和英国殖民者共同塑造的城市,是锡矿工人从丛林之中开辟出来的基地。章之微年纪还小,不懂父母对这个城市的感情,她尚记得,母亲过世的那一年,还读报纸,眯着眼睛,仔细阅读报纸上的铅块小字,告诉章之微:“雪兰莪苏丹把吉隆坡的土地给了联邦政府。”
章之微听得懵懂:“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吉隆坡联邦直辖区正式成立,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小孩子惦记的是用猪油煎过的、香喷喷的蔗糖年糕,是阿爸从元朗带过来的酥皮老婆饼。
直到母亲过世,章之微才知道,原来妈妈一直很想回吉隆坡。
她之前回去,是想去看母亲诞生的城市;现在回去,是希望自己能够从温柔陷阱中挣脱。
……
轻微的颠簸让章之微惊醒,她在梦境中好似坠落高空,一脚踩下云朵,骤然的失重感让她腿脚发颤。只是一个细微的抽搐,温热大手覆盖在她手背之上,轻柔地握她手掌:“微微。”
视线渐渐聚焦,章之微看到陆廷镇。
章之微张张口:“……怎么了?”
“没事,”陆廷镇握住她的手,“气流造成的颠簸,很正常。”
章之微点点头,她还是头晕,勉强支撑着坐稳,眼前好似有星星在晃。她安静地半躺着,闭上眼,陆廷镇的手又热又温暖,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顺着安抚,章之微心底却渐渐泛起寒意。
“做噩梦?”
“嗯。”
“梦到什么?”
“梦到……你离开我。”
开司米的毛毯有着微不可查的摩擦声,陆廷镇将盖在她腿上的毛毯又仔细往上扯了扯,盖在她心口上。
“别怕,”陆廷镇说,“坏人长寿,微微,你长命百岁,我得长命一百零八岁。”
“一百零八……”章之微嘀咕,“你怎么不讲一百零八将水泊梁山?”
她还陷在朦胧梦中,意外彻底打乱她的计划,忧虑无用,愁思表容。刚从梦意中醒来的章之微很难将表情控制得天衣无缝,只是这些落入陆廷镇眼中,理解成她在为方才梦境忧愁。
陆廷镇屈起手指,轻轻刮蹭章之微柔软脸颊:“微微要和我讲水浒?”
“不要,陆叔叔又逗我,”章之微声音发闷,“你知道我最不爱看这个。”
她病病懒懒的模样,吃过飞机提供的午餐又躺下休息。刚吃饱就睡对肠胃不好,陆廷镇就和她讲一些趣事。
微微,你知道吉隆坡的含义吗?它是“泥泞的河口”。
1857年,有87名华人矿工来到刚巴克河和巴生河的交汇处,他们在这里寻找锡矿,却患上疟疾和其他许多种热带疾病,最终只有17名矿工安然生还……
这里有锡矿,锡矿意味着金钱,也意味着吵闹,暴力,发展。
听到这里,章之微睁开眼睛:“金钱和暴力会划等号吗?”
“你已经成年,”陆廷镇从容地说,“也该知道,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是的,”章之微缩在盖毯中,“我知道。”
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爱和不爱的界限从来都不分明,中间隔着芸芸情侣。深爱到甘愿殉情的爱侣何其少,更多的是不甘寂寞的互相将就,以为互相取暖就是爱情。
在陆廷镇为章之微讲到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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