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老天似在密谋一场暴雨，叁两天都缀着鼠皮云，两层一迭，推至山巅，谭山雨带着幼妹从大伯家离开那天，正好下起雨来。

&ep;&ep;彼时雨未至，大伯说，要下了，我拿摩托车送你们回去。谭山雨瞅瞅天，说好。

&ep;&ep;回家谭小樟就感冒了，一直流鼻涕，晚上卫继祯领着睡，好半夜量体温。

&ep;&ep;谭山雨喜欢雨天，那种雨赶人歇，人人都放下脾气，和和气气说话的感觉让她惬意。

&ep;&ep;可是第二天起来，吃早饭的时候，谭枋平接到他妈的电话，说是，谭春平又打了他媳妇儿。

&ep;&ep;那年谭山雨上初一，二月份的生日，已经满了十叁岁，下半年升初二，不算小了，可那个暑假她才真真切切长大一回。

&ep;&ep;他们这边的方言用的有点混，特别在称呼，比如父亲弟弟的妻子才该叫婶，可谭山雨打小把她大伯的媳妇儿叫婶娘。

&ep;&ep;她婶娘叫应芝帆。

&ep;&ep;小时没人教，诸多良早该知道的道理多年后才能懂得，很多因果关系要靠自己理明白。像谭山雨，以为婶娘就是婶娘，不知道她还该有个名字。

&ep;&ep;她妈她爸，或者爷爷奶奶其他人，对她提起婶娘，就说“你婶娘”，对别人指这个人，就是“珒珒他妈”，“我大哥的媳妇儿”“春平的媳妇儿”。

&ep;&ep;当然谭山雨的妈被人提到了，也是“小雨的妈”“枋平的媳妇儿”，但卫继祯性格泼辣，很多人晓得她的大名。

&ep;&ep;谭山雨头次听到她婶娘的名字，傻乎乎地问，“应芝帆是哪个？”

&ep;&ep;“你婶娘，珒珒的妈诶。”

&ep;&ep;“哦——”

&ep;&ep;后来读书上小学，学了个四字词，叫“枝繁叶茂”，在他们的方言里，芝帆读音等于枝繁，谭山雨想，婶娘的爸妈好有文化，取的名儿好听。

&ep;&ep;应芝帆原姓何，她爸妈确有文化，都是党员，一个曾在镇上水利局任技术员，一个在农业社上班。

&ep;&ep;他们家生了叁个孩子，头两胎女儿，第叁胎是个儿子，刚生完，计划生育政策下来，作为党员，他们把二女儿，也就是应芝帆送了出去。

&ep;&ep;应芝帆读到初中，虽然偏科，但是中考确实考上了，她满心期待读文秘班，可她养父母的亲女没考上，只能上职中，那要花更多的钱，负担不起。亲女质问二老，凭啥她一个养女儿就能上，我上不成。

&ep;&ep;两姐妹和爹娘开始约好，谁考上了谁上，两个都考上，便一起上。

&ep;&ep;应芝帆对她养父母说，爹，娘，高中我不去读了，给妹妹找学上吧。

&ep;&ep;她在村上的小学当了教员，认识了比她大十岁的谭春平，他敦厚温柔，坚实可靠，一手漂亮字，情书写的极好，她嫁给他，从湎水河畔，走进了大山。

&ep;&ep;不得不提谭山雨他舅——应芝帆是卫泠高一级的学姐。

&ep;&ep;他们的身世何其相似，都是被送到别人家，成为养子养女的人。

&ep;&ep;卫泠从里沟组去到蒲桃林村的山腰，在新家过溪的四合小院里启蒙，那时只有五个年级，两个老师教，升完，要去四五十里之外康梁河坝上初中。

&ep;&ep;很少有孩子去上初中的。

&ep;&ep;当时同年级的十个人里，只有卫泠和一个绰号胖弟子的男孩儿翻山越岭去康梁河中学报名。

&ep;&ep;读了半年，胖弟子在学校吃冷菜，霉菜伤了胃，只剩卫泠一个人，卫复生担心他，但路远他送又太耽误干活儿，于是把卫泠交到下姚村的上学队伍里，每周背了军绿书包，里面装的炒酸菜，梅干菜一罐罐，从山腰下到山脚，正午那会儿，十几人的大队来了，跟进去，一起上学啊！

&ep;&ep;应芝帆本就是下姚村的，两人在队里，都属于比较闷的人，不像其他同学摘朵野花送女孩儿闹闹，在石溪喝口水还能打起来(打水仗)，除赶路都不动腿跑动，老老实实走在最后。

&ep;&ep;中考卫泠考第一，他不偏科，读经济班，叁年之后，他考下全省第九的成绩，到南方读大学，因为爹娘死了，他再没回来过，在那边银行有工作。

&ep;&ep;所以说，读书改变命运。

&ep;&ep;“小雨，你和珒珒，都要好好读书”，应芝帆那天也是这样和谭山雨说的。

&ep;&ep;谭山雨听完觉得极震撼，她妈讲，她小时候上学吃冷菜闹肚子，不得已辍学，讲上学是如何如何苦，语气里除了怨，更有没上出来的惋惜，可没人告诉谭山雨，学上出来会是什么样。

&ep;&ep;有的人说，上学，走出大山，可她并不讨厌大山，只在婶娘讲述往事的时候，她才着重到后一句：改变命运。

&ep;&ep;而什么又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