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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兄长终于寻到了那一味御医药方中的重药,原是为他续命的,若剂量逐日加重,便成了催命的毒药。只要在每晚的药中再添些许,他便捱不了太久。

&ep;&ep;第一次投药,她的手在抖,心在抖,周身在抖。

&ep;&ep;心下有万般挣扎,如何忍得,让那人的性命断送在自己手上。他的容颜、目光、身影……从浓黑的药汁里映上来,那容颜如雪,那目光如霜。她的泪坠入药中,如果心底的怨,能化在泪中,就让这滴泪,做了那夺命的毒。

&ep;&ep;奉了药,一步步走进寝殿,心中有奇异的最后一线欣慰,他肯让她亲手侍药,到底对她虽无情,却还有信。

&ep;&ep;夜阑无声的寝殿中,杜若冷香浮动,宫灯孤照,白衣茕茕。

&ep;&ep;他端坐御案后,执笔凝定如石,久久纹丝不动。她不敢近前,不知他在想什么,竟有那般冷寂成灰的脸色;不知他要写什么,竟连执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ep;&ep;紫毫端,终落于纸上,一笔一划,如施刀斧。

&ep;&ep;他苍白如纸的脸色,随纸上每写一字,愈是苍白一分,愈映得他鬓色、眉色、眸色,深如茫茫无尽黑夜。唇上仅有的血色,最后也褪尽,眼底幽幽光亮如星辰陨落般黯然熄去。修长手指再也握不住一支笔的重,紫毫掷落地上,玉管脆裂,溅墨如血。

&ep;&ep;他站起身来,眼里茫茫,看也未看她一眼,缓步走向殿外,广袖垂地,白衣离索,背影萧悴,薄得似一缕烟尘,随时会在夜色里化开。

&ep;&ep;“陛下要去哪里?”她问。

&ep;&ep;“栖梧宫……”他的语声清冷,邈远得像从天边传来。余音未尽,他身子微微晃了一晃,手扶向身侧如意琉璃楼阁宫灯,宫灯倒下,人也倒下。

&ep;&ep;殷红的血,从他唇间涌出,染红大片衣襟。

&ep;&ep;她手中药盏坠地,跌得粉碎。

&ep;&ep;那一夜他命若游丝,御医几乎回天乏术。

&ep;&ep;留在御案上的那一纸书,是南秦国主写给北齐新册封皇后的贺书,是兄长给幼妹的谆谆祝训,是他写给被他亲手送入北齐和亲的华昀凰——“克令克柔,惟勤惟俭,孝养孔虞,尽敬妇德……”

&ep;&ep;望了纸上沉静无波的笔迹,裴令婉幽幽笑出声来。她在他病榻旁彻夜垂泪,泣不成声,心中想的是,就这样救不回来也好,就这般魂归九泉,清清净净撒手去了也好。

&ep;&ep;可他不甘撒手。

&ep;&ep;凶险至此,也不知他凭了怎样心志,生生又熬过来。

&ep;&ep;他的时日更少了,可对她而言,对裴家的安危而言,还是太长。

&ep;&ep;再一次投药,裴令婉的手,已不再颤抖,不过是让他早一些解脱,或迟或早,于他是一样赴死,于裴家,于她,却可绝处求生!照所投的药量,慢慢销蚀他衰弱也强韧的生命,她计算好了,至多还有六十日。他来不及在死前向裴家动手,她却有备而来,来得及一手挟小皇子临朝,一手凭裴家军铲除沈家。

&ep;&ep;千算万算,天命难算。

&ep;&ep;尚未来得及部署周全,尚未到她暗暗等待的日子,他终究不肯让她如愿,……人之将死,或许真有冥冥中感应。此后一次次午夜梦回,乃至今日,裴令婉仍无法摆脱那个残照如血的黄昏,那个独自走入血色落日中的身影——

&ep;&ep;那一天,他来她宫中,与幼子相伴了半日,临走将幼子交与她手中,注视着她的眼睛,淡笑道,“你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朕记得第一眼见你时,你满面羞红。”

&ep;&ep;她怔怔回望他,一时竟哽住了喉头,无言以对。

&ep;&ep;“令婉。”他唤了这一声。

&ep;&ep;多久已不闻他唤她的名。

&ep;&ep;“陛下。”她顺从地屈身,伏跪在他膝前,柔婉仰头。

&ep;&ep;他抬手替她掠起一丝散下的鬓发,指尖在她脸颊微风般拂过,没有停留。

&ep;&ep;“朕走了,你珍重。”他微微一笑,转身徐步走向殿外,身上龙袍玉带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辉,肩上日月纹章鲜活得仿佛会发光。她抱着孩子,痴痴望着他就这般走入夕阳残红里。

&ep;&ep;是夜,皇帝驾崩于栖梧宫。

&ep;&ep;她恍恍惚惚,身在梦中一般,被近侍宫女左右扶持着,步履如浮,不知是怎样走上栖梧宫里玉阶层层的凤影台。这座宫室,自旧主走后,再无外人踏入。

&ep;&ep;风动珠帘,垂幔翻飞。

&ep;&ep;萦回不散的一缕香气,有他身上的杜若冷香,也有此间旧主的迷离气息。

&ep;&ep;他静静安卧在那旧主的凤榻上。

&ep;&ep;一身白衣,乌发散覆玉枕,容色宁定。

&ep;&ep;【作者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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