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假。”
“好,你且快快好起来,到了夏日我们便可一同去看看。”
骆丛握住他手:“彦兄我时日无多了,能拜托你一个事吗?”
“好,你说,我定尽我所能替你办好。”
“我家中有弟妹,父母有所倚靠,倒是有一女子,她本是勋贵之后,为生活所逼沦为低下曲籍。我走后恐她此后余生再无依靠,彦兄……你可否替我照料她?”
许彦默然,他听说骆丛为了一名高昌舞伎特意在交河城里租了一个院子,若只是因为身份低微的问题,也那算不得什么难事,便垂下眼帘答应他:“好,我会照顾她”
“让我再见见她,但她胆子小,不要吓着她。”骆丛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又勉力挤出几个字:“我想见实心”
许彦看着往日里高大俊朗的汉子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层人皮包裹着骨头,躺在榻上慢慢地流逝着生命,心酸的泪水一下子灌满了眼睛。
“我马上安排他们过来。”他强忍住泪水,默默地念道:舍利子,度一切苦厄
交河城延寿坊张宅,户主张汉年近半百,原出自富庶之家,因是幺子,家产只分得一间城中宅邸,所幸他自少务实又略懂经营,分家后与妻儿一直居住在宅邸的地上层,地层以下皆租给了住客,妻子替租客帮佣打扫做厨,日子倒也能勉强温饱安心度日。
据说张汉的租客是周军里头一名得脸的将军,安西周军攻取阿耆尼国一事震动了整个西域。张汉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安西军凯旋回师,却迟迟不见他的租客归来,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忧虑,便让妻子向租客家里的女眷打听消息。
这位女眷长得很是好看,听说曾是春满楼里当红的舞伎。张妇对她也很有好感,不过她说话向来直接了当,张口便问郎君何时归来,倒把小娘子问得哑口无言。气氛有些压抑,忽然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两名军汉尾随出现:“你是张氏一燕?”
一燕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是骆丛遣人来传话?这般想着,人也行礼道:“奴正是张氏一燕。”
“主君要见你,命我二人接你,快快随我等出门。”
一燕也不耽搁,立即尾随二人出发,果然朝着都护府方向而行,心中焦急,恨不得马上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
都护府西院里,一名身形健硕的将领立在堂屋正中迎候一燕。一燕认出那是都护府里身份尊贵的许别驾,连忙敛衣行礼。
许彦看她脸容苍白,心中不忍,将一个方木盒递与她:“这是骆丛让我转交给你的金银票钞,他……他在行军作战时受了重伤,刚刚过身了…”
一燕重复思索他话中的含义,顿时气血上涌歪身倒下。许彦眼疾手快扶住她,请姚医官一番救治,总算幽幽醒转过来。许彦瞧她神情呆滞,劝道:“骆丛的弟弟也刚刚抵达交河,他要将骆丛的尸骨运返故乡安葬,头七过后便要将动身出发,若你身子撑得住,过会可到他灵前看看他最后一面……”
名沙门在一旁诵经。一燕如游魂般行至棺木旁侧,深深吸了口气才往棺木里看。这一看,泪水再也止不住,她几乎认不出棺木里那只剩下一层皮肉与骨架的人,可那又分明是她朝暮思念的情郎。一燕悲戚地扒拉着灵柩放声痛哭,哭喊声传遍了都护府的每个角落,听者无不动容心酸。后来,大家听说有名女子以未亡人之仪在骆丛的灵柩旁不休不歇地守到了头七。出灵那日,女子剪下一缕长发,以红线紧缚放置在骆丛的掌心下。
由于东归的路途太过遥远,骆丛的弟弟骆森遵照骆家家主之令将遗骸就地火化。灵柩被抬到城北的化炼场,由大佛伽蓝一位有资历的沙门主持点火。西域胡人流行焚葬,催生了焚化师这一职业。经验丰富的焚化师早已备好了侍火物,一脸肃容地点燃引火。火苗迅速舔食炼化炉里的遗体,伴随着阵阵的风沙,戳动人的心肠。
送行人的队伍里,实心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烧成灰烬的骆丛,回忆起与骆丛过往的种种,一时心中感概不已。骆丛是好人,阿耶也是个好人,可为何好人不长命?
送行人队伍的前列忽然一阵哄乱,原来是一燕哭晕倒地,实心看见那个可怜的女人被许彦抱下去,眉头一蹙。他很早便听说骆家因为一燕舞伎的身份反对骆丛纳为妾室,骆丛这一去,骆家的人更不会收留她,确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但许彦似有意把她留在身边,且对她的重视隐隐比肩阿若实心升起了些担忧,他一直认为许彦之所以倚重他是因为阿若替他说话之故。要是阿若不再受宠,没人给许彦常吹枕头风,那他还会得到重用吗?
实心满腹心事,一脸沉寂地进入都护府衙办公署,抬眼看见竹无冬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心里不觉升起了各种怪异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