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站在江边,江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直贴躯干。他能在这大江上指挥百千艘大船一齐进攻,这浩浩天堑常是他的演兵场。
但是想着现在自己要从这儿游过去潜到敌国境内,陆抗不禁有些被江水晃得头晕。现在的天气正阴冷,他又刚刚开始进入生病的前兆,等游到对岸估计也够他苟延残喘地缓半天了。
然而他必须去,求医问药。过去曾经觉得“为国保重”这种说法有些虚伪,但现在却是自己体会到那种感觉。
陆抗看了看那满汪汪浩荡荡的无边江水,眼一闭,牙一咬,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陆抗攥着岸边的野草爬上岸的时候觉得自己累得像条狗,而且是条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的落水狗。
给了他这个馊主意并且信誓旦旦英勇无畏跟着他一起游过来的副将在还不到一半的时候就惨淡地挥着手说我不行了我实在坚持不住了祝大人武运昌隆……然后就回头往南岸游了回去。陆抗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当然也是十分文明的,一个人继续往前。
陆抗抓着岸上的草根,借力慢慢把自己还浸在水里的下半身也拖到了岸上,然后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冰凉的江水不动声色地把寒意渗到他骨髓里,陆抗心里一时迷惑自己这是求医来了还是求病来了。
天可怜见,一直阴笃笃的天色这时居然温吞地洒下一些淡淡的阳光,陆抗瘫了一会儿感觉血液又开始流动,给四肢带回了温度和力气,湿贴在身上的衣物开始慢慢干燥。他慢慢控制身体站起来,踩着脚下的落叶环顾四周:沿岸是又杂又莽郁的树林子,高的树低的木还有杂草野蒿都无规律的挤在一起,常青的,在这寒凉的季节还是满眼暗绿。
林里哗啦哗啦地飞起一阵鸟,然后又只有风吹叶动的细碎声音。
此边境地,战事连年,巡防必不疏忽,陆抗怕被发现,决定先进山林中,穿林而行。
陆抗趟着长长的野草,靠近树林子,野草在身边唰唰唰,落叶在脚下沙沙沙。陆抗正要往林子里钻,正在这节骨点上,咣,林子里猛的钻出一个人来,几乎和陆抗面对面眼对眼。
陆抗一个激灵,差点没先下手为强当场把对方砍了——如果他的兵器还在的话。他第一反应探手到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的佩剑和佩刀都不在身上——他要游过大江,不方便带着这些东西。
于是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以便看清对方。
对面站着的是个看起来中年以上老年未满的人,轻裘缓带颇有气度,就是灰头土脸,好像还有点酒糟鼻。面貌清癯就是皱纹多了点。以及手上那是…………鱼竿??
这人眼皮耷拉着,好像眼睛永远没有完全睁开的样子。他钻出树林骤然碰上陆抗,好像也愣住了,但是他耷拉着的半开不开的眼皮让他看起来永远无比淡定和浮云,他用这样的眼神波澜不惊地看着陆抗:/_\
陆抗也看着他。
他们看了很久。这人忽然对陆抗长长长长做了一揖,口中道:“啊——陆将军。”
竟然这么快就被人认出!陆抗心中一紧,不知他待要如何。“你…………”陆抗忽然心中一动,“羊叔子?”
那人礼貌地做了一个更大的揖,道:“正是。仆仰慕吴陆将军高义,虽有幸得与陆将军书信相通,恨不曾亲睹陆将军风姿。今日天随我愿,幸甚,幸甚。”
陆抗迟疑了一下,还礼于他:“羊车骑。”
“现在不是喽。”羊祜摸着颔下几缕山羊须微微笑道。就在前不久的交锋中,羊祜败于陆抗,受贬为平南将军。
“抗一时忘形,失礼了。”陆抗江东陆门子弟,礼教绝不逊于羊祜,但眼中戒备之色不稍减,毕竟,他现在孤身踏入敌国重兵布防之地,还与对方的都督打了照面。
他这时甚至升起了一些内心斗争——他观察了周围,并无其他人影,羊祜和他一样,也是孤身。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山野无人之处。
他现在其实可以杀死羊祜。
羊祜并非武人。而陆抗虽出于书香门第、家学渊博,但他却是自二十岁起就常驻军营。虽然他身体不好,但他习武,而且不曾荒废。加之他比羊祜年轻。这段时间以来他与羊祜相互尊敬又相互惜重,但根本上各事其主,事到临头敌是敌,战争是战争,十分清楚。况且,这样也是一对一公平的决斗,不算胜之不武。
虽然陆抗身上没带刀剑,但他还是自信有能力经过一番搏斗后把羊祜按在地上掐死,或者干脆咔嚓拧断他的脖子,又或者捡块石头照脑袋乎,再或者先以老拳打晕再想办法找兵器取命……
陆抗内心的念头似乎带点儿血腥暴力色彩,但他的面庞依旧是谦冲的淡淡的,可没有半丝狰狞。陆抗一直都是这样,从陆逊过世起到现在,陆抗待人总是很谦冲很客气,说话时眼睑总是微微垂下,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说话的语速也不快,好像他永远是那个刚满二十的后辈,让人觉得很是温文隐忍的。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是陆抗总是不笑的,就算笑也是出于礼貌的那种,当然不笑并没有使他看起来严厉,他对待除了敌人的人时很温和,柔柔的,眉宇间结着淡淡的忧意。有人发现陆抗一直不太笑时还讨论过,结论是兴许他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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