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裴时行这话倒并非哄骗吹捧,确然是真情实感,发乎本心。
&ep;&ep;自夜宴那晚,他便知元承晚的惜才之心,更难得的是惜其才却不损寒门子弟的尊严。
&ep;&ep;元承晚却古怪地望他一眼,仿佛诧异于他的迟钝:“不,本宫并非此意,裴卿不必违心吹捧。”
&ep;&ep;“本宫要说的是,此人有句话,随其身一道留名青史,广为流传。”
&ep;&ep;长公主面色坦然,于下一刻给出答案——
&ep;&ep;“肉食者鄙,”她掀唇讽笑,“本宫就是肉食者。”
&ep;&ep;“忠君奉国,殚思社稷乃是卿家之事;本宫粗鄙,便只能曳尾于滩涂。”
&ep;&ep;话罢,再不看裴时行一眼,冷面而去。
&ep;&ep;.
&ep;&ep;自那日不欢而散,裴时行往后数日都不能再得元承晚一面。
&ep;&ep;他少负颖悟之名,而后帷幄朝堂,却在二十有三的年纪才初尝情爱滋味。
&ep;&ep;裴时行到此刻才知,男女之间,若要两颗心走到一起,远比把两个人凑在一处要难的多。
&ep;&ep;纵二人同居一院,可若有一人存了心回避,他便再也见不到她,咫尺也好似远隔天涯。
&ep;&ep;男人心脏微痛,好似至今未能从那片澄明秋水也似的眼神中挣脱出来。
&ep;&ep;他自幼家教严苛,门风谨慎,以丝竹为乱耳惑心之靡音。
&ep;&ep;从前不认同她的行事,亦曾秉公劾弹。
&ep;&ep;可清高才子素来克己守礼,以之为轻薄,乃是不堪入眼。
&ep;&ep;但从前入了他眼,乱他心魂的,正是轻薄。
&ep;&ep;正是轻薄之人。
&ep;&ep;亦是她。
&ep;&ep;长公主对裴时行的态度比之向前更加冷淡,一直到五日后送别裴矩夫妇启程河东,亦未有所松动。
&ep;&ep;柳氏自然看出这对小儿女貌不合神更离。
&ep;&ep;她心焦不已,当着众人面儿不好说什么,只趁长子单独扶她登车之际低低训斥。
&ep;&ep;“你为人夫君,自要懂得珍爱呵护殿下,这是哪里来的脾气,怎可如此冷待妻室!更何况殿下如今怀了身子,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瞧?”
&ep;&ep;裴时行立于车辕面前,虽不知“这副样子”是哪副模样,却因母亲的话心头一悚。
&ep;&ep;待元承晚的月份渐大,自是瞒不住人,可母亲话语自然,出口也神色不改,当是一早便知情。
&ep;&ep;他莫名起了几分不自在。
&ep;&ep;但成年的儿子不必同母亲叙说他在情爱里的失落:“儿知晓,是儿做了错事惹殿下生恼,待殿下心绪稍定我便去她跟前认错。”
&ep;&ep;长子素来骄傲,柳氏以为这话里头是尚主的委屈,叹口气道:“你既尚了贵主,便要知有这一日。”
&ep;&ep;裴时行心头苦笑。
&ep;&ep;事实上,在元承晚面前,他早已不知骄傲二字了。
&ep;&ep;那头的裴无咎自然察觉兄嫂二人气氛有异。
&ep;&ep;少年郎眯眼笑得似一只狐狸,望一望面前神色如常的长公主嫂嫂,上前行礼。
&ep;&ep;裴无咎知自己虽生与兄长貌似,但兄长人虽年轻,却学了老成做派,自小便时时绷着脸,薄唇也压得平平的。
&ep;&ep;及至为官,更是一身官服摄人,将衣领交掩的高高。
&ep;&ep;论及姿色,自然不能同他相提并论。
&ep;&ep;裴无咎将折扇置入青色圆领袍的锦纹袖中,抬手搓了搓面,活泛脸色。
&ep;&ep;而后笑容风流,上前话别。
&ep;&ep;他知自己若这般笑起来,便能自神态上减轻与兄长的相似。
&ep;&ep;果然元承晚见了他,神色略有松动,话音也和蔼。
&ep;&ep;裴无咎拜别长嫂,试探出了她的态度,心满意足走远。
&ep;&ep;兄长虽是眼下府上唯一的正宫娘娘,却是朝不保夕,时时有可能被逐出长公主府。
&ep;&ep;这二人且还有得磨。
&ep;&ep;可惜他就要返程。
&ep;&ep;裴无咎摇头长叹,扼腕自己无法于上京城亲观这一场大戏。
&ep;&ep;待裴氏三人终于登车,裴时行夫妇二人并立于长亭之外,目送着裴家马车轮声辘辘行于官道。
&ep;&ep;马蹄之下扬起一阵细沙,渐渐消失于云山青紫之间。
&ep;&ep;裴时行望一眼身骨纤薄如旧的小娘子,伸手欲搀,伴她步回停驻于道旁的銮车。
&ep;&ep;她却伫在原地,连眼风都不曾扫过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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