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几乎无法呼吸,鼻尖是一种奇怪的味道,人脑液的味道。
他想跑,脚却不听使唤的打颤,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晕倒。
冰冷的手指掐住了胡舟的脖颈,喉间传来一阵剧痛,胡舟手脚不停扑打,身体的力量却越来越弱,肺部因为缺少空气而发出阵阵闷痛。
最后,胡舟停止了挣扎,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战友,看着他布满血液的脸庞,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胡舟眼中的泪水不断滑落。
他缓缓伸出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惨笑着用破碎的嗓音道:“我、我不走,咳……我来、我陪你们,老石……大伙儿……你们知道吗……咳咳,日本人投……投降了……咱们的……咱们的新、新中国……不、不远了。”
胡舟忍着喉间的剧痛断断续续的说着,他的眼前已经因为缺氧而模糊,恍惚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日本人投降了……真的吗,他们投降了……”
胡舟知道是谁在说话,他想点头,他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逝去的战友,可惜,他此刻已经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最终,胡舟的意识一片黑暗,他想,自己也死了。
意识涣散间,胡舟想,自己的一生太短,也太长。
自己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却已经打了八年的抗日战,八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在这条路上倒下了一批又一批人。这些人中,有自己不认识,却怀中同样梦想的战友,也有日夜并肩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这短短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能死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能死在新中国的路上,够了。
兄弟们,带我走吧,我愿意跟你们一起。
胡舟终于完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时,胡舟在营地里,他已经被重新编排进了四连。四连的连长黑着脸罚他跑步,据说他喝醉了倒在战场上,还在埋尸地上到处乱写。
跑完步,胡舟顶着烈日又到了那片战场,他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为什么自己安然无恙?难道昨晚那是梦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胡舟到了那片埋尸地,他踉踉跄跄搜寻着昨晚那个尸坑,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猩红的大坑上。
潮湿的红色泥土上用手指写了一排字:活着,替我们看新中国。
胡舟流泪了,男儿的泪水如泉涌。
那字他熟悉。
他想起了昨晚那人的脸,想起了那人不甘的、怨恨的咆哮。
胡舟砰的一声跪下,伸手缓缓抚摸着那猩红的泥土,半晌,猛的仰头大吼:“我会活下去,兄弟们,放心吧!”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再孤独。
即使故人都已经远去,但他们的梦想与热血,从未离开。
后来,胡舟又相继参加了朝鲜战役、淮江战役,在无数个生死关头,他都默默念着自己在尸坑前立下的誓言,为了见证弟兄们的新中国,活下去!
胡舟老人跟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清明。
他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即使已经年近八十,脊背依旧坚挺。
他的手中捧着一束金色的菊花,不是在花店里买的,而是早晨爬山时摘的。
那一束野菊还含着露水,在晨风中摇曳。
老人家望着眼前的纪念碑,目光看着上面一幅幅战争的浮雕,许久,才将手中的菊花放到了纪念碑前,缓声道:“老石,我又来看你们了。你们也别嫌我天天来烦你们,过两天我就要走了,儿子要搬到京城去,我去给他们带孩子,以后看你们的时间就少咯。不过,除了***阅兵那年,我好久没去过北京了,现在咱们中国发展的很好,几位国家领导人很廉洁,只是日本人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侵华的事实,唉,人老了就是有些啰嗦,你们放心,我身体还硬朗的很,你们要想跟我一起练枪,还得再等上几年……”
我站在一旁,看着老人旁若无人的对着纪念碑聊天。
他满头的银丝在晨风中颤抖,他苍老的脸上流露着笑容。
有些人,即使死了也会被永远铭记。
没有人知道六十年前的四团八连死在何时何地,没有人知道里面有一个绰号叫老石的人,也没有人知道,六十年前,在那个充满了战火的贫瘠年代,他们的情谊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时间,即使远去多年,依旧能与逝去的故人笑谈古今。
没有人记得,但胡舟记得。
过了几天,胡舟老人真的去了北京,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清冷的纪念碑前,少了一位每天献花的老人,少了他的故事,于是,我也去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