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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胭脂胡同往南走不远,横一座南北走向的石桥,自清廷没落,这桥也走了下坡路,越修越低,只因从前皇帝祭天途经此桥,天桥之名便保留下来。附近的通衢大街上茶馆酒肆林立,耍猴的、说书的、拉洋片的、练把式都在桥下撂地,凭过路赏钱讨碗饭吃。这是个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个鱼龙混杂之地,每天人多得挨山塞海,要想从这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ep;&ep;晚琴到底脑子不笨,知道姑娘家在外惹眼,她在桥洞下了躲一宿,清早起来去琉璃厂当掉了身上的绸袄绸裤儿,换了身破大襟衣裳青布鞋儿,把辫子藏进一顶瓜皮帽儿里,打扮得活脱脱一个小小子儿,又用余钱买了两个棒子面窝头,在桥底下的煤堆里一钻,就这样在凑合了两个日夜。

&ep;&ep;这闹市之中挤着一所小学,是公立学校,学费不高,学生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壬子癸丑学制已兴,此校也算开男女同校之先河,一到放课时节,男学生穿爱国呢制服、女学生穿阴丹士林布旗袍,脚上都是番布球鞋,脸颊都白白胖胖,三三两两各自结伴走出来,雀跃得好比出笼之鸟。

&ep;&ep;路边卖糖葫芦、糖瓜、京白梨的小贩儿一拥而上,热热闹闹地吆喝起来,晚琴蹲在路边,灰头土脸的,肚囊饿得呱呱叫,实在垂涎。这地方下苦人多,饿肚子的显然不止她一个,学生们一走,卖糖葫芦的便被缠上了。

&ep;&ep;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花子,年纪看着比她还小些,正敲着合扇向卖糖葫芦的小贩讨钱,眼睛骨碌碌黏在糖葫芦上打转,一边吸溜着口水鼻涕一边脆生生地唱数来宝:“金招牌、银招牌,大掌柜的发了财。您发财、我沾光,您吃糨的我喝汤……”

&ep;&ep;糖葫芦小贩看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不龌龊的地方,捂着鼻子驱赶道:“哪来的脏小孩?咱自己还饿着肚子呐,去去去——”

&ep;&ep;那小花子支应惯了这种情形,话锋一转,坐在地上撒泼耍起赖来,唱道:“您这个糖葫芦不太好,糖里全是苍蝇脚!您嘴又歪眼又斜,好像八月十五的兔儿爷……”伶牙俐齿的,嗓子棒极了,俏皮话打嘟噜似的一串串地往外冒。

&ep;&ep;小贩顿时肩膀上放烘笼——恼火了,可又怕他耽误自己生意,撂了一文钱在地上,说道:“开门最后一桩生意,就当给祖宗积德,拿着吧!”

&ep;&ep;小花子嫌他抠索,不情不愿地弯腰捡起铜元,小声嘀咕:“一个包子还要两文钱哩,还不如给我个糖葫芦实在!”

&ep;&ep;晚琴在他身背后听得扑哧一乐,笑声钻进小花子的耳中,他叉着腰,拧拧拳头,恶声恶气地瞪眼道:笑什么笑,要打架吗?

&ep;&ep;晚琴连连摆手,答道:我笑你唱得好听。

&ep;&ep;小花子冷不丁地被夸,像被戳了脑袋似的,脖子一缩,害起臊来,又见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便以为是同道中人,挨着晚琴坐下了,嘴上还气鼓鼓地骂着:你这是王八笑话没尾巴的鳖!

&ep;&ep;晚琴听他讲话有趣,笑嘻嘻地扯他脑后的百岁辫。小花子甩甩脑袋,胳膊肘捅捅她,嘟嘟囔囔地问:你讨了多少?

&ep;&ep;晚琴原本想说我不是叫街的,话没出口却吞了回去,垂头说:一厘也没有。

&ep;&ep;小花子叹口气,得,咱俩今儿个都得挨饿。

&ep;&ep;二人在路边百无聊赖的,冰凉凉的前心夹着后背,就连西北风也灌不进来充饥。正所谓饿极生智,晚琴左顾右盼间瞥见前面有人正唱《七星庙》,有人配戏,还有人拉弦儿,正中央是个十五六的大姑娘,脸上拍了油彩、背后插着靠旗,鹅蛋脸、高个子,威风漂亮,唱完了敲着铜锣向四围的人讨赏钱,围观叫好者甚众。晚琴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办法,拉着小花子道:你瞧你瞧,咱也唱吧,我给你搭戏。

&ep;&ep;哎呦,慢着点儿!我眼花!小花子蔫得豆芽菜似的,却拗不过她,抹抹眼睛,倾身伸长了脖子,只看了一眼就坐了回去,更丧气了:咱哪能跟人家俞老板比。

&ep;&ep;原来自从大栅栏儿一带的戏园子在庚子年间被义和拳烧毁,有许多伶人戏子在此处卖艺,俞承秋俞老板同他的两个徒弟是近两年才来的,按说也只是三粒小虾米罢了,但是俞老板本人大有来头,他是票友下海,早就成角儿了的。

&ep;&ep;俞承秋年少时很是过了一段悠闲富贵日子,是吃铁杆庄稼的满八旗人,四品军机章京的独养儿子,据说家里还是红带子。他也提笼架鸟、也养狗遛马,好面子讲排场,过得潇洒任性,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各戏园子中做玩票,俗者唱唱小戏、单弦,雅者上皮黄。一来有名师指点,二来有几分天赋,昆腔、乱弹、文戏武戏他都能唱,戏路广极了,又从不接黑杵儿,在梨园行中留下了不错的名声。待高堂故去后,家业逐渐败落,他无人管束、年纪又轻,就下了海。

&ep;&ep;老年间讲一打狗、二抹油、七娼八戏九吹手,管唱戏叫操贱业。票友下海,多因酷嗜戏剧而费时荒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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