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裹着貂皮大氅的女人,手中牵着一个小囡,小囡背着书包,一步叁跳,圆圆的脑袋上梳着齐眉刘海。贵子奔过去,蹲在小囡面前,是小枣么?
&ep;&ep;女人吓得用硬邦邦的赛璐璐坤包砸他,死瘪叁,快放开我小囡!
&ep;&ep;贵子游荡到一架桥上,这几日天气不好,水面上有风浪,两旁聚了许多人,也不晓得在做什么。他倾了倾身,跳下去很容易,他是不会水的,蛮好,他内心平静,和这水面很不相同。
&ep;&ep;他在衣襟内塞上随便寻来的砖块,呼净胸膛中的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目,翻了一下栏杆,有东西扯着他的裤腿,没翻过去。贵子转头,拽着他的是两个巡捕房的探子,凶神恶煞地冲他嚷嚷:早上一艘货轮倾覆,正在打捞,勿许跳江!
&ep;&ep;贵子挣了一下,那二人上前按住了他的膀子,把他的胳膊反剪到身后,再次厉声训斥:勿许跳江!
&ep;&ep;贵子哀哀地嚎道:&ep;甭管我!叫我去死!
&ep;&ep;他抢过探子手中的指挥棒,向自己脑壳上砸起来,顿时脸上鲜血淋漓。那二人夺回指挥棒,气得大骂:刚度神经病!脑子坏了!
&ep;&ep;他们把贵子押到远处,临走还要回头交代:勿许跳江!
&ep;&ep;活着是活不下去了,死竟也死不成,啥世道?贵子在原地愣了半晌,蓦地看到不远处一个尖顶红房,他欣喜若狂地奔过去,大礼拜堂是洋人的地界,大礼拜堂的洋鬼子吃人心肝,巡捕房管不住。
&ep;&ep;他跨入那扇圆拱形的大门,里面的弥撒进行到尾声,一群穿白袍戴白帽的人在烛火后吟唱,如泣如诉,仿佛挽歌:
&ep;&ep;……基督耶稣,仁慈之父,我等之饴、我等之望。旅兹下土,厄娃子孙,悲恳呺于此涕泣之谷,哀涟叹尔。呜呼,祁我等之主保,聊亦回目,怜视我众。吁,其宽哉,仁哉,甘哉……
&ep;&ep;高渺的歌声唱得他丢了叁魂六魄。最尽头的琉璃花窗之下,一个黄发黄须的人被铁钉高高地挂在木架之上。贵子心说,原来洋鬼子是这样把人弄死的,跟晾衣服似的。他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只见架子上的那人微垂着头,双目微阖、神态安详。
&ep;&ep;这是耶稣。
&ep;&ep;贵子循声而望,那是个英国老神父,手持玫瑰念珠,须发皆斑白了,满口的上海话。
&ep;&ep;贵子指着上面:他……他咋……
&ep;&ep;神父史怀恩答:他为救赎世人,甘受此苦。
&ep;&ep;眼泪从贵子的眼角流下来:救救我,叫他救救我!
&ep;&ep;史怀恩微微一笑,端来一碗清水,轻轻洒在他的额上,吾奉圣父、圣子之名……侬叫撒名字啊?
&ep;&ep;岂不送死有已,复生有节也哉。
&ep;&ep;我叫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