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女贞子歌
&ep;&ep;堆积在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了。
&ep;&ep;为什么要迁到苏州,在十五岁的琴娘看,就是件不可解的事。她听她父亲说过,她家在常熟已住了三代,虽然没有负郭之田,至少有容身的住宅。亲戚故旧亦多在常熟,这对她家的生计关系极大——父亲是以笔耕为生的名士,坐馆兼卖文,都要靠相知有素的亲戚故旧上门求教,才有束脩和润笔的收入。到了苏州,人地生疏,好比一条鱼,由江河移入涸辙,鱼而有知,绝不愿遭遇这样的困境!然则父亲的移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ep;&ep;她也曾悄悄问过母亲,所得到的答复是:“听说常熟有土匪要闹事。苏州是省城,兵多,保护得严。”
&ep;&ep;这话初听好像有道理,细想一想就不对了。“为什么人家不逃难?”她问,“偏我们要逃?”
&ep;&ep;“不要多问!”母亲不耐烦了,“你也该懂点事,不晓得大人心里烦?”
&ep;&ep;琴娘如何不知道?每每看见父母避人低语,想问不敢。而最可怪的是,老家人郭祥与她死去大哥的乳母老胡妈,也在避人低语,而避的正是她!
&ep;&ep;这就不能不使琴娘怀疑,那些“低语”与己有关。然而她却再也想不出,什么与己有关的事,严重诡秘到这样的地步?
&ep;&ep;“如意!”她向与她同年的丫头说,“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
&ep;&ep;“小姐,小姐!真正想不到!”如意喘着气说,“戴老爷被绑到法场杀掉了。”
&ep;&ep;琴娘吓得神色大变,明知戴老爷就是戴高,却必得要问一句:“哪位戴老爷?”
&ep;&ep;“还有哪位,自然是戴少爷的老太爷。可怜!戴太太跟戴少爷也充军到山海关去了。”
&ep;&ep;听这一说,琴娘更有摧肝裂胆之痛,勉强支持着问:“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ep;&ep;如意打听得相当详细,戴高是被牵涉在“朱三太子”一案之中。民间相传,李自成破京师的时候,崇祯皇帝的第三子流落民间,称为“朱三太子”。从顺治初年以来,一直为遗民志士奉为幼主,要扶保他恢复大明江山。在清朝的皇帝看,这就是大逆不道,因而处心积虑,要捉“朱三太子”。半年以前,终于捉住了,审问的口供中,提到曾在戴家住过,因而戴高被株连在内。大逆重案,戴高被判死刑,家属充军。
&ep;&ep;“戴少爷真是孝子,他到衙门里去哭求,自愿代父受一刀之罪。”如意说道,“衙门里不准,拿少爷关了起来。等斩过戴老爷,才拿他跟戴太太一起充军。如今只怕已经到了山海关了。”
&ep;&ep;最后两句话,在琴娘已是听而不闻了。魂动神摇,一颗心仿佛已飞离了胸腔,昏昏沉沉地只隐约听得如意的狂喊。
&ep;&ep;“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ep;&ep;她无从回答,也无法听闻,在一片昏乱的回忆中,渐渐地出现了清晰的景象。
&ep;&ep;“研生!今天我与尊翁有个文酒之约,到晚才得回来。我留下一文一诗两个题目给你。”王锡爵递过一张纸来,“做完了,替你师妹温习温习功课。”
&ep;&ep;“是!”戴研生接过题纸,很快瞟了琴娘一眼。
&ep;&ep;虽是闪电似的一瞥,那略带顽皮的笑容,已深印在他脑海中。想到没有老师监视的时候,与琴娘隔桌相对,眼中是如画的眉目,耳中是银铃似的娇语,鼻中是芝兰般的脂香,他便像醉了酒似的飘飘欲仙了。
&ep;&ep;“阿琴,”王锡爵又告诫女儿,“你可别欺负你戴大哥!”
&ep;&ep;“谁敢欺负他!”琴娘嘟着淡红色的小嘴说,“只要他不煞有介事地摆架子就好了。”
&ep;&ep;王锡爵笑笑不响,扬长出门。戴研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转脸看到琴娘,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在一本正经地看书,倒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ep;&ep;“我先做我的功课。等我做完了,帮你温书。”
&ep;&ep;戴研生搭讪着自语,一面说,一面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题纸来看,文题是“发乎情止乎礼论”,限五百字;诗题是“暮春”,七绝不限韵。
&ep;&ep;这两个题目都不难,只是戴研生文思不能归束,便觉得茫然无所措手了。
&ep;&ep;“还不动手?”琴娘终于忍不住表露了她的关切,“等爹爹回来,看你怎么交卷!”
&ep;&ep;“文思不来,无可奈何。”戴研生搔搔头苦笑。
&ep;&ep;“把心静下来就好了。”
&ep;&ep;“就是静不下来。”
&ep;&ep;“为什么?”
&ep;&ep;“‘不见可欲,其心不乱’!”
&ep;&ep;“咄!”琴娘气得脸都红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回头我告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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