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乡侯府。
开阔的正房院子中,武乡侯望着在地上铺开的几具零落白骨,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他愣愣地抬起来,看着来者不善的黑衣人,半晌发不出一个字。
“国公爷有请。”
兼并案后,原先就没有存在感的武乡侯府更是缩着脖子做人,躲过了腊月里灭了好几座侯府的祸事,正准备开春就送孙子去吏部,凭恩荫领份差事,继续蛰伏下去。
武乡侯在一座酒楼的后院见着了谢秉文,他此刻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原来这座京城日进斗金的陈楼是首辅私产。他浑浑噩噩地见了礼,方注意到谢秉文的脸色比他还要再差些。
“忠武侯府今早抄没了,统总的人和信之有些交情,特来寻我说一桩笑话。说是忠武侯府上有个积年的老婆子,早些年在城外庄子里管事的,隔壁庄子就是你的杨华庄,同你庄子上的人常有往来,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有时候,人手不够,就悄悄搭个手,帮个工。”
武乡侯听他提起杨华庄,狠狠摒了口气。
“走动的频繁了,自然就有了事。那婆子有天在杨华庄帮忙,帮的有些晚了就顺便歇在了西跨院里。大半夜地被一阵阵的声响吵醒,才迷迷糊糊地起来看了眼,有人挖着坑在埋东西。”
谢秉文脸色青灰:“埋着的东西我送去给你过目了。”
“其中一人,确是你打小的小厮——颂安。”
“说吧。”谢秉文沉声道。
武乡侯已收拾好心境,他望着从小相识的伙伴,良久才道:“你少时与其他公子哥不一样,不爱女人偏好龙阳。”
他这起手就很不一般。谢秉文不置可否,这确是很遥远的事了,久到已经成为回忆,那些年的荒唐事儿,他几乎都忘了。父亲与他说过,忘了最好。
“你我和言轩,那会儿交情很好。我俩看着你,听着你的事儿,一面有些担忧,一面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秋萍馆的安年……”秋萍馆是京城极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只不过卖笑的不是女子罢了。
“你为了他,甚至想搅黄了你父亲给你安排的婚事。你不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你的四弟也很出挑,可惜只是你隔房的堂兄弟。你父亲自不甘心,想方设法地想让你回到正途。”谢秉文听得面如沉水,忽的也明白四弟从不回京。
武乡侯慢慢吐出口气:“这桩事确是我的过错。我和言轩那日将你灌得大醉,又喊了个与安年眉眼相似的婢女来侍候你。不成想那丫鬟是个烈性子,事后拿了剪子想去寻死,你也堪堪酒醒。等外面侍候的人冲进去,你俩一头一脸的血,也分不清是谁的。”
这番言辞,隐晦婉转到了极致。谢秉文听得脑袋又沉又痛:“你说的这些,我竟半点想不起。”
“你醒转后神志不清楚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就都好了,什么都好了。”武乡侯想起老辅国公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秋萍馆半数的人命……还有庄子上当差的那些人……
抹得一干二净。
谢秉文平顺地科举做官,娶妻生子。
“那个女子呢?”
“死了。林大人处置的一干人等。”武乡侯眼皮都没抬。
论心狠,他比不过老辅国公,更比不过林言轩。
谢秉文蓦地退了半步,就是一瞬间,脸色陡然惨白。林言轩以往给他的信中,总有意无意地提到一个丫鬟,不,确切来说是他的妾室—姜氏。
虽然笔墨不多,但时不时地带过一笔,令素性敏锐的谢秉文很有印象。
武乡侯看着他宛若见鬼的神色,居然生出几分不知从哪里来的悯色:“这些过往,你还是记不起来的好。”
谢秉文吸了口气,方问:“林言轩是当着你的面处置的那个丫鬟?”
“哪能。”武乡侯摇头否认。他旋即领会过来谢秉文的意思:“这必是死了。若是活着……”是了,以林言轩的性子,活着可以来挟制国公府。
武乡侯有些愧叹,人确实是会变的。
林言轩不再是初见之时,而他们也不是了。
眼前忽的闪过林七许云淡风轻的脸庞,谢秉文几乎快透不过气来,那张脸,是了!那张脸……难怪,难怪。
长女对林七许的感慨和忌惮,她的心性,原来是随了他啊。
怪道林家各个的好相貌,从林言轩的温儒俊雅到林其琛的风姿天成,就她是无盐。
“我本以为是积年恩怨—”谢秉文有些无力道。
不成想,掀开的是他曾经因惧怕因逃避而忘掉的一桩桩冤孽,一笔笔旧债。那些债主,从林言轩的妾室姜氏,到林七许,再到那早夭的另一位姑娘,林林总总地,居然都死光了,只剩下了在他嫡长女手底下讨生活的林七许。
马车已缓缓在谢府的二门处停下,谢秉文却在里面,坐成了一座雕塑。
如此算来,林氏比长女还要大上一岁半载的……
另一个孩子,他的另一个女儿,据说死得十分难堪。
天明时分,谢秉文在车中坐得浑身冰凉,从马车上下来换了朝服,略喝了碗参汤,在急奔出来的李氏目光下去上早朝。
开印不过三五日,朝中诸事渐渐走上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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