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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ep;一

&ep;&ep;这个故事,发生在江淮还不姓江的时候。

&ep;&ep;如果可以选择,江淮更希望做一个坏孩子。很多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幻想着和其他孩子一样,骑上单车冲向太阳的方向。那样的话,风一定会把他的衣服吹得紧贴在身上,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滑过他的躯干,乃至身体的每一个器官。

&ep;&ep;那只手可以抚摸他,同样的,也会在抚摸中弄脏他的衣服。他害怕推开家门时母亲的训斥,或者醉酒的父亲吵着检查他的作业,更多的时候,矛盾焦点并不在他身上。他记得十岁以前,自己家里少有玻璃和陶瓷餐具,因为总是过不到两个月,母亲就会把这些东西全数摔得粉碎。

&ep;&ep;阳台上有一只搪瓷茶杯,上面有一块很大的、搪瓷脱落的斑驳痕迹。他有时盯着那块伤口发呆,仿佛一个美人脸上丑陋的疤痕。后来搪瓷杯里落了灰,夏天到了,雨水从窗缝飘进来,那杯子里就长了一朵花。

&ep;&ep;是一朵蒲公英,在贫瘠的土里艰难地生活着,江淮在里面又添了些土,时不时浇水。后来蒲公英开花了,小小的,黄色的一朵。

&ep;&ep;江淮在日记里写:“我的蒲公英开了,爸爸妈妈很久没有吵架,花一开,一切都好起来了。”

&ep;&ep;秋天来了,那朵花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球,江淮不舍得吹,就趴在阳台静静地看。忽然有一阵很急的风吹进来,原来是醉酒的父亲推开了家门。那阵穿堂风吹散了蒲公英圆圆的小脑袋,没来由地,江淮突然觉得很委屈,他坐在地上抽噎,却挨了父亲重重一脚:“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ep;&ep;母亲从卧室冲出来,她红肿着眼睛,好像一只发疯的狮子,她说:“你打啊,你打死他吧,有种把我们娘俩一起弄死,你不是有这个能耐吗……”

&ep;&ep;江淮听着他们用恶毒的话相互讥讽,竟然莫名生出一种可笑:明明婚纱照还挂在墙上呢,那么好看的笑容,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ep;&ep;他想,这就是大人的爱情吗?

&ep;&ep;他厌恶婚姻。

&ep;&ep;杯子饭碗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等他们摔得没什么可摔了,父亲终于记起阳台还有一个搪瓷茶杯,后来那只杯子砸到母亲头上。土洒了一地,蒲公英埋在土下面,母亲怒极反笑,说:“离婚吧。”

&ep;&ep;然后母亲收拾了衣服,装满一个巨大的旅行袋,她拉着江淮去法院,她说:“记得,离你爸爸远点,以后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ep;&ep;江淮似懂非懂。

&ep;&ep;一个很黑的晚上,连星星也没有,母亲带着江淮打车去s市的舅舅家,她收拾了大包小裹那么多行李,又出奇地买了好多零食。她说:“到了舅舅家要听话,以后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你叫江淮,是舅舅的儿子,乖啊。”

&ep;&ep;江淮听得懂她的意思,可是他没哭也没闹。他说:“妈,你去哪儿?”

&ep;&ep;“去中国香港。”

&ep;&ep;“那里离这里远吗?”

&ep;&ep;“很远,要坐火车,然后坐船。”

&ep;&ep;“那你还回来吗?”

&ep;&ep;母亲没说话,他哈了一口气,在车里结成白雾。

&ep;&ep;“等你二十岁时,妈妈会回来看你。”良久以后,母亲说。

&ep;&ep;江淮就听话地不去追问。

&ep;&ep;舅舅家只有一个女儿,比他小两岁,叫江唯尔,白白胖胖的,让人一看就喜欢。血缘的力量的确强大,去超市或者出门下馆子,总有不熟的人问江爸爸江妈妈:“一儿一女啊,真好,两个孩子长得真像,都是一样可爱。”

&ep;&ep;江淮比江唯尔听话,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家庭对自己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他爱干净,懂礼貌,房间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而且功课又好,江唯尔的学习却很差,江爸爸去开家长会,回来时总要给江淮买礼物,给江唯尔的却只有一顿思想工作。连江妈妈都说:“要是江唯尔有江淮一半那么让人省心,我这个当妈的就享福了。”

&ep;&ep;就这么长到十八岁,母亲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她说过,等二十岁时,她会回来找他。

&ep;&ep;午夜的微风吹动湖水,灯光倒映出一片片琉璃似的涟漪。

&ep;&ep;江淮今年二十一岁,母亲的承诺却并没有履行。

&ep;&ep;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他想,母亲应该有新的生活了,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哪怕几天也行。他的童年缺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来源于没有骑过的单车,来源于破碎的饭碗和水杯,来源于那个下午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还有不知所终的父亲和母亲。

&ep;&ep;如果可以,江淮还是想做一个坏孩子,肆意的、坦荡的。他好像过早地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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