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被吃得就剩下一双鞋子。

『色』绣花,是母亲用时两天纳出来。不过脏了，绣在上面百合花染了红梅，小小一双鞋坠在污浊之中。

郁无涯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妖火在身后烧灼,四处可见尸体残骸。

他听不见声音,更看不清现实，满目都是这人残相。

他自问何为？何为善？

顺应五行即为吗？诸恶莫作便是善吗？常言都劝,人为善而不争,福虽难至，祸已远离。

可是……

倒在这里,死去,被为腹中餐，都是生平连一件恶都没有做过无辜者，福未至，祸未离……福未至；祸未离！

一昧地遵从本心,真能保护他人免受其苦？

郁无涯血瞳震颤。

也许……

以杀止杀；以恶止恶，才是正,才为良善！

赤『色』闪电在识海奔腾轰鸣。

郁无涯动摇了一直以来所坚守心，浓郁血『色』近乎要把他吞噬。

云晚拼命地叫他，他听不见,空洞眼眸一点一点从村庄每一寸滑过。

心魔侵蚀，识海大劫。

所有雷电聚拢一条红龙直冲郁无涯而来，云晚知那就是心魔，一旦被砸中，郁无涯就彻底为堕魔。

来不及思考，云晚『操』控灵识，银澄澈灵识就像是一朵含苞绽放开来花，从指尖游动而出,用极为微小力量把郁无涯身紧护，红光烟花般乍响，光这一下就耗尽所有力气。

哪怕是在识海，云晚也能感受到自己灵力透支，眼前泛起黑『色』雾气。

“郁无涯！”云晚不敢闭眼，害怕一闭上眼睛就被他心魔反噬识海，“这是早已过去，你睁开眼看看！”

郁无涯猛然有了反应，空洞眼珠亮起一束光，光尽头，有人跌跌撞撞地奔他而来。

“郁无涯，你别忘了你是昆仑宗大弟子！”

“快清醒过来啊！”

声音忽远忽近，不住在耳畔吵闹着。

透过模糊血渍，郁无涯看到少女嘴一张一合，眼瞳明亮，灿灼若星。

“郁无涯，你醒醒！！”

心魔再次朝头顶砸下。

云晚咬牙聚拢灵识灵力，护他躲开了第二次心魔入侵，一红一两灵识抵死纠缠，周身掀起血雾重重。

心魔会反噬云晚。

灵识濒临撕裂，云晚强忍着撕裂般痛楚，朝他大喊：“郁无涯，你是维护苍生正！难变最令自己不齿模吗？！”

奋不顾身身影是如此清晰，质问声近乎震破心脉。

“维护苍生正。”

『迷』蒙识海在一瞬破开混沌。

十岁，初上昆山时，掌门问他：“为何从。”

郁无涯回：“除邪祟，护苍生。”

掌门问：“何为苍生？”

郁无涯说：“百姓所在，皆为苍生。”

那时掌门摇头，神情之中有一分失望。

郁无涯很久都未顿悟那个眼神。入门之后，他护昆山安好，妖祟难入，三界妖鬼魍魉都惧他，凡是见面都会称他一声“鬼见愁”。

郁无涯坚持着心中义，视斩妖除魔为己任。

可真是这吗？

一直以来，他见妖就杀；见鬼便处，是真为了所谓苍生义，还是单纯泄恨？或者是……复仇。

眼前场景怵目惊心，为他此生永不消灭心魔。

郁无涯俯跪于地，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云晚纠缠魔障渐渐失力，云晚小心翼翼地抽出灵识，看向他：“郁无涯，你醒过来了？”

天边仍是浓稠黑，雷电却再也没有落下。

他颤抖着血手捡起那只小小鞋子，捧在掌心，仰起头。

云晚在那只眼眸里看见了泪意，“我……走时，没有安葬好他们。”他可怜妹妹，死去双亲，还有村子里叔婶，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就那被埋在了黄土之下。

不甘。

他恨，更悔。

郁无涯哪怕是在剜眼时也未掉过一滴眼泪，此时却在自己识海中哭得悲恸至极。

云晚一愣。

眼见着心魔再次波动，抿抿唇，闭上眼让灵识四散，郁无涯看见那些尸体化作花，为春雨，一点点浇灭炽热燃烧妖火。

云晚把手伸过来，语气平稳且坚定：”我们一起安葬他们。”

郁无涯指颤了颤，缓缓地放在掌心之中。

远处传来不灭烛火，在引魂灯熄灭之前，要带他回去。

郁无涯跟着云晚一步一步走向那盏即将燃尽烛灯。

身旁烧毁草屋，尸体，妖火，所有回忆接连被埋藏起来，他安静注视着这一切，任由云晚牵着，就像是被人保护着一。

他开始追忆起许多往。

在昆仑山点点滴滴，身为大师兄责任，往昔取代心魔，理智重新回归识海，郁无涯低着头，看见被云晚握在掌心小手已为大手。

他抬眸，只上纤细背影。

无知无觉，依旧拉着他。识海中没有触感，更感受不到体温，可郁无涯却能听见自己心跳。

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乱』跳。

烛灯烧烬，界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