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第六十四章

&ep;&ep;不系舟轻窄，压舱又全被喝空了,掉头快行很容易,李敛使足了内力点篙大划,不过一盏茶时辰便操舟追上了远下的夜航船。

&ep;&ep;待靠过去，张和才站到轻舟栏杆去看。

&ep;&ep;远看那夜航船时，他以灯做数，以为是艘中等画舫般高矮的航船，近了才发现不过是几艘联舟的把戏,为了惹眼才高挑了灯笼，上书陈氏李氏夜舟云云。

&ep;&ep;航船五艘用铁索系在一处,四条运人，一条充作食肆，卖些热汤馄饨，现杀的鱼与肉,大碗的酒。那船船身简陋，舱帘破旧,身子极狭小，几乎同不系舟一般大,可又得容下许多客人,舱也下得深，需佝偻着身子才能出入,人在舱内常常得蜷缩着休息。

&ep;&ep;众人中除了张和才都十分兴奋，其中林霄尤甚，自见了李氏那艘搁在船板上的烧刀子便一个劲儿吞唾沫,催着李敛赶紧划。

&ep;&ep;张和才无可无不可，瞄了一眼林霄，他迟疑着低声问李敛：“他今夜喝了不少罢？”

&ep;&ep;李敛闻言笑道：“老头儿，你心疼银子了？”

&ep;&ep;张和才翻了个白眼：“废话，那可都是我的。”又道，“我倒不是说这个，他真不怕喝多了栽了吗？”

&ep;&ep;李敛道：“甭管他。”

&ep;&ep;她的话不耐烦，但张和才听出了里头对林霄功夫的放心，就像一个许诺。

&ep;&ep;他不再多言。

&ep;&ep;夜航船上船主向他们丢来麻绳，林霄李和桢二人一把接了，一头一尾系上，拉拉扯扯，不系舟与舟群接到一起。

&ep;&ep;众人登上去，张和才也跟着李敛走，踏上船板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他第一次自觉自愿地进入李敛的人生。

&ep;&ep;想到这，他又愣一愣。

&ep;&ep;他想起之前，在自己的日子里一片完整的逃亡好不容易转成安定，却叫她一脚踹破，闹得个鸡犬不宁，但要没有李敛，他早死了。

&ep;&ep;李敛把他的一切搅得破碎不堪，可江湖人有情有义，她把自己的日子献给他。

&ep;&ep;酒与歌，血与刀，她准他进入。

&ep;&ep;不，她准他侵入。

&ep;&ep;皇上大臣的一生在朝前，娘娘妃子们的一生在后宫里，他们对着吃饭，睡觉，说些闲话，但从不互相侵入。他们碰撞，然后滑开。

&ep;&ep;那么多人活那么多世，寻媳妇找丈夫，谁又能允许对方侵入自己的人生。

&ep;&ep;张和才回头看他的小舟，眼神不像在看船，水波澹澹，船帮与船帮轻轻相撞，给张和才两个世界接壤的错觉。

&ep;&ep;“看什么呢？”

&ep;&ep;看夏夜的一个梦。

&ep;&ep;“老头儿？看什么呢？”

&ep;&ep;李敛在他脸前头打了两个响指，张和才回过神，嗯了一声。

&ep;&ep;李敛笑了，道：“你眼神儿怎么直了，累了？”

&ep;&ep;她一问，张和才真觉出累来，便点头又嗯了一声。

&ep;&ep;李敛不嫌他，只又笑道：“累了坐。”按着他在一处落脚点坐下来，仰头冲中间那船上厨子吆喝，招呼吃食，也还要酒喝。

&ep;&ep;张和才拢起袖子，蹙眉道：“你们这酒就没够儿的吗？”

&ep;&ep;他不嘴贱，李敛便也不说什么怪话，只道：“那我不喝了，他们你别管。”

&ep;&ep;张和才忍不住打鼻子里哼一声，轻声道：“我看你这些个友人，没个能活过五十的。”

&ep;&ep;李敛大笑两声，起身接过李和桢要的两个肘子，林霄执两坛酒过来坐下，冲张和才比一比拇指，道：“好眼力。”显然是听见了他方才的低语。

&ep;&ep;张和才脸上一时有些窘，又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咳嗽一声。

&ep;&ep;李敛仿若没见到林霄这人，自顾自接着张和才的话回道：“五十？老头儿，你可太抬举了，过了三十五能在江湖上见着面儿的旧人就不多了，四十往上打更是少的。”

&ep;&ep;这个数明显吓着张和才了，他抿抿嘴，没忍住道：“那你们不……”

&ep;&ep;“不。”

&ep;&ep;水面传来响声，李敛抬眼看过去，切断了张和才的话。

&ep;&ep;“我们各安天命。”

&ep;&ep;李敛话落，水面笃笃笃几声，众人只听得远处黄衣一座大肉山唱一声佛号，朗盛大笑道：“新丝卖得贯腰缠，一路归途生晚烟——”

&ep;&ep;身后舟上人忽然齐声回应，亦笑道：“清水港看明月上，观音关趁夜航船。”

&ep;&ep;李敛与皮肉猛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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