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你不拉回来了吗?”
&ep;&ep;“我就回来!”
&ep;&ep;奉书坐在溪边,望着溪面为暮色所笼罩的一切,且望到那只渡船上一群过渡人,其中有个吸旱烟的打着火镰吸烟,且把烟杆在船边剥剥的敲着烟灰,就忽然哭起来了。
&ep;&ep;杜浒把船拉回来时,见奉书痴痴的坐在岸边,问她是什么事,奉书不作声。杜浒要她去烧火煮饭,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哭得可笑,一个人便回到屋中去,坐在黑黝黝的灶边把火烧燃后,她又走到门外高崖上去,喊叫她的杜浒,要他回家里来,在职务上毫不儿戏的杜浒,因为明白过渡人皆是赶回城中吃晚饭的人,来一个就渡一个,不便要人站在那岸边呆等,故不上岸来。只站在船头告奉书,且让他做点事,把人渡完事后,就回家里来吃饭。
&ep;&ep;奉书第二次请求杜浒,杜浒不理会,她坐在悬崖上,很觉得悲伤。
&ep;&ep;天夜了,有一匹大萤火虫尾上闪着蓝光,很迅速的从奉书身旁飞过去,奉书想,“看你飞得多远!”便把眼睛随着那萤火虫的明光追去。杜鹃又叫了。
&ep;&ep;“师父,为什么不上来?我要你!”
&ep;&ep;在船上的杜浒听到这种带着娇有点儿埋怨的声音,一面粗声粗气的答道:“奉儿,我就来,我就来!”一面心中却自言自语:“奉儿,师父不在了,你将怎么样?”
&ep;&ep;杜浒回到家中时,见家中还黑黝黝的,只灶间有火光,见奉书坐在灶边矮条凳上,用手蒙着眼睛。
&ep;&ep;走过去才晓得奉书已哭了许久。杜浒一个下半天来,皆弯着个腰在船上拉来拉去,歇歇时手也酸了,腰也酸了,照规矩,一到家里就会嗅到锅中所焖瓜菜的味道,且可见到奉书安排晚饭在灯光下跑来跑去的影子。今天情形竟不同了一点。
&ep;&ep;杜浒说:“奉儿,我来慢了,你就哭,这还成吗?我死了呢?”
&ep;&ep;奉书不作声。
&ep;&ep;杜浒又说:“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ep;&ep;奉书把手从眼睛边移开,靠近了杜浒身边去,“我不哭了。”
&ep;&ep;两人吃饭时,杜浒为奉书说到一些有趣味的故事。因此提到了死去了的奉书的父亲。两人在豆油灯下把饭吃过后,杜浒因为工作疲倦,喝了半碗白酒,因此饭后兴致极好,又同奉书到门外高崖上月光下去说故事。说了些那个可怜父亲的乖巧处,同时且说到那可怜父亲性格强硬处,使奉书听来神往倾心。
&ep;&ep;奉书抱膝坐在月光下,傍着杜浒身边,问了许多关于那个可怜父亲的故事。间或吁一口气,似乎心中压上了些分量沉重的东西,想挪移得远一点,才吁着这种气,可是却无从把那东西挪开。
&ep;&ep;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落落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儿又好象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
&ep;&ep;杜浒夜来兴致很好,为奉书把故事说下去,就提到了本城人二十年前唱歌的风气,如何驰名于川黔边地。奉书的父亲,便是唱歌的第一手,能用各种比喻解释爱与憎的结子,这些事也说到了。奉书母亲如何爱唱歌,且如何同父亲在未认识以前在白日里对歌,一个在半山上竹篁里砍竹子,一个在溪面渡船上拉船,这些事也说到了。
&ep;&ep;奉书问:“后来怎么样?”
&ep;&ep;杜浒说:“后来的事长得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种歌唱出了你。”
&ep;&ep;杜浒做事累了睡了,奉书哭倦了也睡了。奉书不能忘记杜浒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ep;&ep;一切皆象是杜浒说的故事,奉书只迷迷胡胡的躺在粗麻布帐子里草荐上,以为这梦做得顶美顶甜。杜浒却在床上醒着,张起个耳朵听对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的歌。他知道那是谁唱的,他知道是河街上天保大老走马路的第一着,又忧愁又快乐的听下去。奉书因为日里哭倦了,睡得正好,他就不去惊动她。
&ep;&ep;第二天天一亮,奉书就同杜浒起身了,用溪水洗了脸,把早上说梦的忌讳去掉了,奉书赶忙同杜浒去说昨晚上所梦的事情。
&ep;&ep;“师父,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象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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