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一晚上没回家,陆老爷大发雷霆。
陆安带人满城地找,池羽茶楼,紫荷画馆,墨香书院……
甚至他还一个人悄悄去了春香楼前。
可谁会想到他竟躺在醉花街的尽头。
堂堂的陆三少爷啊!
在这样腌臜不堪的地方,像一个胎儿一样蜷缩着自己,占着花子们施舍的一块破棉被。
清晨的光辉撒下,就算是死人也能被照出一点金光。
而他……
陆浮林把脸埋在手掌里,躲开刺眼的阳光。
“三少爷,回家吧。”
陆安轻声唤他,他故意地不理不睬。
他仍是个少爷,不懂得体谅做奴才的不易。
“三少爷,老爷生气了,要罚你,咱们寻个借口,许能躲过。”
这时候搬出老爷来,未免太残忍了一点,可他一个下人又有什么法子?
陆浮林转过身,面朝着太阳,眯着眼,也不知是清醒的还是睡着的。
他的呼吸极慢,偶尔苦笑。
昨夜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罩着他的戏服。他躲在暗处,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那样的文质彬彬,那样的风度翩翩,把那小女孩,照顾得那样细致。
然与对他不同。
醉花街上渐渐骚动起来,各个戏班子都在打点今日要用的行头,未出科的孩子被师傅用鞭子赶着练功,吊嗓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肚子收气,手软一点,三寸金莲!要记住你扮的是女人!”几声吼,把那光头的孩子骂得颤起了嘴唇。
也不知孩子记住了没,反正……
他记住了。
“三少爷,走吧。”
他仍旧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这样坚持下去,还能看见他一眼。
不过他想错了,秋尘归往街的那一边去了,那一边更靠近春香楼。
哦,他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已耗到巳时,原先这时候早课都已做完了。
又有一队人找了过来,看见三少爷这般模样,相视不知所言。
“总管,老爷真的怒了。”
陆安看看陆浮林,也晓得他在老爷的严苛对待下向来不易,打发了前来催促的人。
“三少爷,你莫非看上了那个戏子?”
“什么戏子,说话这么难听!”
“可是他本来就是戏子啊!三少爷,您可是要成大事的人!”
陆安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并不领这份情。
念书念书,作文作文,四书五经,之乎者也……他向来没有自己,也向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回家吧。”他这样说,话里带着失望,不过是心疼陆安,知道再不回去他也免不了一顿棍责。
陆老爷立在门口,他是个七尺高的威武男人,像门神一样。
“去哪里了?”
他不说话,被秋筱桐打得乌青的眼睛肿胀难受。
“跪下。”
“老爷,家丑不可外扬,跪在门口只怕不好。”
“人都躺到醉花街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陆浮林低着头,跪在门口。
他从来不敢看父亲的双眼,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把《进学解》背一遍。”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再背!”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再背!”
十遍百遍,百遍千遍,不解他心中恨,陆老爷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更恨自己,堂堂大学士,堂堂陆家,书香门第,竟养不出一个好儿子!
“说!你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大手一挥,陆安心领神会地递来棍子。
“我不该……”
话到嘴边,陆浮林又吞了下去。他猛地抬起头,头一次正视父亲的炯炯双眼。
“我什么都没做错!”
一棍子落下,把他打趴在地上,陆安闭上眼睛,不忍看这场景。
“做没做错!”
“没有!”
“勾引戏子,夜宿醉花街,你还敢说没有做错!”
又是一棍子,陆浮林彻底不能起身。
陆老爷他下了死手了,不争气的儿子,不如没有。
这个儿子,他最看好的,也是最严苛对待的,他为他安排好了一辈子,科考,中举,做官,继承自己的衣钵,再娶个贤惠的媳妇,生一个孙子,再科考,中举……
这是他的理想,他这一辈子,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晚辈能有出息,到老了儿孙绕膝,其乐融融。
他不许陆浮林破坏了自己的理想!一分一厘的差错也不许有!
“大哥他为什么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浮林带着些微哭腔,他受够了父亲的约束。
“不许提他!”气得发抖,听见他提及大哥,就像扇了他一巴掌。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将棍子掷在地上,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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